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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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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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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马江南路八千之二:周庄梦里殷留客

此番南游所经齐鲁境地,多见丘陵山脉。视野之内,山丘纵横逶迤。远望,虽则山岭披翠,但褐色山体肌肤斑驳隐现;近观,山石嶙峋露骨,林木稀疏,盖因山丘多石,一遇多雨则土层极易流失,故幼苗难活,以至于此。路两旁防护林的树木,几乎都是自然长成,少见杨树,多有洋槐等杂木依山傍丘环卫,景观与千篇一律的杨树林情状大异其趣。由此,也可见自然造化神奇之一斑,人力终有不能尽善尽美之处。

过泰安,远远就望见“泰山景区”的指示牌。只缘于游览烟雨江南的心情殷切,于是,车未稍停人不驻足一晃而过。毕竟,身处北国之地,也曾于一九九六年游历过五岳中的华山之险,想来,登临顶峰的感触大抵多有雷同。说起来,“小天下”的泰山,比起金庸先生小说中“侠客论剑”的华山,身高气势究竟要稍逊一筹;虽说泰山声名显赫,但多因帝王敕封之故,未必就与我等平民百姓的意气更为相投。何况,留下些不能探秘“一雄天下的泰山”之遗憾,也就留给了自己更大的想象空间和希冀。试想,谁又能将大自然的神奇幽秘一览无余呢?

当郯城逐渐消失在身后,扑面而来的便是南方的濛濛细雨。在这样的雨幕中行进,似乎丝毫不用计较是否需要关起车窗玻璃,甚至于在雨中漫步,也无需撑起一柄雨伞吧。那雨丝轻盈温柔,如随风曼舞的蒲公英花絮,四处随意飘扬,像淘气的婴孩一样天真烂漫。即便蹭到车窗玻璃上,瞬间就渲染成一条隐约断续的蛛丝银线,片刻就干涸得了无痕迹。而路旁的防护林,似乎逐渐多了黄杨一类的常绿乔木树种。那些肥厚的叶子,在南国雨水的滋养下,显得温润光鲜,较之北方杨树、槐树等树叶的干涩枯寂,更加令人心生怜爱之情。

沿途所经新沂河、六塘河等水道,渔船零星,因濛濛细雨而弥散起的漫天迷雾,饱满地抒发着南方几近令人迷离的温软情愫。待到“淮安”的路标映入眼帘,几人方从海阔天空的赏谈中回过神来。想来,位居中国五大湖泊的洪泽湖就距此不远;而这座曾与扬州、苏州、杭州并称为运河沿线“四大都市”之一的古城,更是《西游记》作者吴承恩、一代伟人周恩来的故乡,其历史文化之辉煌灿烂,可见一斑。

在淮安六洞服务区稍事休息,继续南下过高邮,穿泰州,由靖江经江阴大桥飞渡长江天堑。但见烟雨漫江,渡轮往来川流不息。几人不禁感叹:江南好,风景旧曾谙?等到绕过阳澄湖,细雨方歇。可四人已经顾不得一品阳澄湖大闸蟹令人垂涎欲滴的鲜美,径直奔向梦中的江南第一水乡——周庄。

眼见得四周湖光粼粼,一过周庄大桥,顺大桥路直向前行,再折向全功路,继而进全福路。一拱古色古香的大牌楼转眼横亘在街路上。朝外一侧、近十米高的牌楼横额题写着“周庄”两个洒金大字,里面一侧则题写“中国第一水乡周庄”。路两侧灯火斑斓,商铺鳞次栉比。离这拱牌楼相去不远,走到一阔大的照壁前,但见游客熙熙攘攘,想必这就是传言中的古镇周庄了。

寻地刚停好车辆,就有几个当地人围拢前来招呼:“住庄里老宅,夜游水乡美景,不满意不收费。”在我等几人听来,这些充满诱惑的言语,总觉得有些像早已拟好底稿的台词,多少隐含着一些扭捏做作,缺少了一份自然温馨的真情流露。因晚上七点半该处售票、检票管理部门下班,到时进周庄旅游就可节省购票的费用了。对于这一点,世居周庄湖心岛的一位女房东,在招呼我们时特意予以了温馨提醒,大概这种说辞,也算是她们招揽外地游客的一种竞争优势吧。她家就在双桥北岸跟前,房屋也算老建筑。虽说室内陈设简单,但是颇显整洁干净,环境也很清幽。对于出门在外的旅人而言,如此条件说来已相当不错,因为大都住上一日半宿便即走人,不可能和居家过日相提并论。稍微不足者,被衾有些潮湿。想来,临水而居的江南人家,大抵如此。何况,俩人单间收费不过百元整,倒是很经济实惠呢。

搁下行李,踱步迈过双桥,至南北市河东岸。其时,双桥两岸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老宅、树木、湖水在红灯映衬下,自有一种朦胧迷离的魅惑。而游兴甚浓的游客们,或独行观水,或结伴散步低语,或成群就餐于沿水两岸的餐馆畅谈豪饮,为江南水乡的的温婉之夜,平添了一份躁动而喧闹的气息。

细心选好一家较为整洁雅致的餐馆,老板娘随即在河街岸边支起餐桌,招呼我等入座。也许,时下流行的就是这种临水就餐风尚,想来那种面临流水品饮陈酿佳肴,头顶冥冥苍穹时的愉悦心境,终究要比蜗居斗室徒然面临四壁的平淡感觉爽心得多。这种风习的遍地开花,除了国人“逐水而居”的文化、思维惯性之外,大抵也是古代风雅士子兰亭集会、曲江流觞之举的孑遗吧。

待到店家沏上一壶阿婆茶,才发现那茶水的色香味俱是一般,更不用提以小瓷碗担纲茶具角色的朴拙了。细想起来,这和北方一般饭馆招待客人的情形并无太大的差别。大概也不过就是游客点菜前的序曲而已,虽说这道程序于我等就餐的主题并无大碍。既然序幕已经拉开,接下来的故事情节,也理所当然地需要继续展开了。

毕竟我们初到江南,当地的时鲜、招牌菜肴是一定要大快朵颐一番了。几人特意点名一份万三猪蹄、一瓶黄酒、一份蓬蒿菜、一份白丝鱼、一份阿婆饼、一份肉末茄子、一份椒盐大虾。我则附带点了一份青菜汤面,外加一份莼菜汤。这些菜肴之中,以“万三猪蹄”最为有名,但细品之下,与我等在西安老黄家东站猪蹄店、洪庆的姚村猪蹄店所品之味,并非迥然有别。看来,在周庄当地家家户户都以“万三猪蹄”为招牌特色菜肴而竞相效仿竞争的情形下,其先期的所谓绝代风华之特色,早已“泯然众人矣”。其中的白丝鱼,据说产自于围绕在周庄之外的白蚬湖,倒是肉质细嫩得紧。而鲜美可口的那道纯菜汤,缘于莼菜植株正当采摘时节,确然名至实归。大家不免对此兴致飞逸,高谈阔论起西晋文学家张翰“莼鲈之思”的典故来。

席间,一对当地中年夫妇手执二胡、小铙钹、竹板施施然而至。二人均衣着朴素,那妇人身着一件小格斜襟短褂,头顶一方素色印花的手巾,很是整洁大方。见此情形,心道当地那些温雅娇俏的年轻姑娘们,想必大多都已外出求学或打工去了吧,使得地方一些特色曲艺节目的传承,就只能依靠这些已然年过半百的父辈人来延续了。其实,对于那夫妇二人挨门逐户地献艺演奏之真实意图,我并没有详细地询问过,但最起码他们是凭借着自己的辛勤劳动而收取一些非微薄报酬的,这倒是毫无疑问,比起如今一些游手好闲之辈,不禁让人心生尊敬之意。随意欣赏了三首当地吴歌:“小船弯弯水上来、摇船歌、四季歌”。歌词大多抒发描写当地农人水上生活生产的鲜活情景,以及男女青年的相互思慕之情,透显出当地人的聪明智慧和爱情带给人们的愉悦欢乐。彼时景状,使人蓦然想起,诗仙李太白《白纻辞》中“郢中白雪切莫吟,子夜吴歌动君心”的词句来,不由得又感慨一番。临近子夜时分,恰逢有船娘摇橹载客以渡河,细雨微起飘洒而漫天;然杯中物将干而兴未尽,即呼店家复进酒以尽欢。待到几人酣畅淋漓之际,已是雨晴人稀时分。于是兴尽而返住店。

深夜的周庄,似乎熟睡得很深沉。没有鸡鸣犬吠的骚动不安,只是那轻敲不绝的蛙鼓声,和偶尔从墙外传来的几声蛩鸣,伴随着些许夜游旅人的浅唱,一起应和着周庄波澜轻起的湖水。他们仿佛就是这古老江南水乡周庄的守夜人吧……

翌日清晨,在一缕缕淡雅的清香中醒来。询问值班的女房东丈夫,这是什么香气啊?他笑说那是香樟树花的香气哦,话底里洋溢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真情和自豪。那花香可谓沁人心脾,尽管晨雨绵绵,但它却一直弥散在周庄的角角落落,并没因雨水的飘洒而淡隐了自己的气息。难怪昨夜里沉睡香甜,一时竟搞不清到底是黄酒的酣洌陶醉了人,还是这香樟树的花香熏迷了人?男主人正准备吃早餐,憨厚地招呼我等一起用餐。我笑问:我们在你家里多住几天,这些早餐就可免费了吧?他很是热情地回应说,那是小事一桩啊,欢迎得很。笑谈辞别后,步上青砖石板铺就的小街道,沐浴着蒙蒙细雨,一路欣赏着江南水乡古镇的妩媚、秀丽和古典。

南北市河两岸,香樟、四色树碧绿苍翠,肥厚的树叶上沾满盈盈欲滴的水珠,时而扑簌簌凌空而落。北行数十米,即到双桥前。桥西有一棵硕大的泡桐树,繁花簌落,伴雨丝坠入河道水面。忽然间兴致悠悠,默然咏诗滥竽充数以记之:烟雨弥湖泛浪潮,桐花晨落舞双桥。周庄梦里殷留客,灯彩篷船醉朗宵。

树下立一通石碑,记述陈逸飞和双桥的轶事。想来这周庄古镇,与江南的乌镇、同里、甪直等水乡小镇一般,大都保存了诸多当地古色古香的原始风貌。近年来之所以闻名于大江南北,其相对比较悠久的历史文化大概只是一个方面,最主要者,定是“景以人文而名”的缘故吧。说起来,周庄虽于“北宋元祐年间,由官员周迪舍宅为寺逐渐形成;但其繁华兴盛,确是元末明初的江南巨富沈万三之功。”(光绪《周庄镇志》记载)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更因为旅美艺术家陈逸飞那幅以周庄双桥入图的《故乡的回忆》画作,向世人展现了这方朴实安详的净土之魅力,再加上著名中国绘画大家吴冠中的推崇,周庄才日渐名声鹊起,广为普通百姓知晓了。而那双桥,此刻正平静安详地横亘在我的眼前,与我一道沐浴着周庄又一次微雨的浸润和洗礼。

雨点渐渐大了,游客却更显得稠密。多数游人撑起了雨伞,步履匆匆地于石板小街踢踏而过。河道里,乌篷船却如过江之鲫般穿梭往来不息。一时间,雨打船篷声,摇橹激水声,游客吆喝声竞相纷闹起来。只是我浅薄的心思,虽然因为这游人竟乐的如画美景,也禁不住轻起微澜,但却不知那已然苍老的石桥、街路、阁楼和那纤弱的河水,是否如“双溪的蚱蜢舟”一般,承载得起与日俱增前来一睹你芳容的游人之步履?

要暂别了,周庄。周庄的全福寺、双桥、湖水……我匆匆的脚步即将离去;然而在心中,我最终却将对于江南水乡的依恋,掩埋在了你香樟树弥散的暗香里,以及那与双桥守望千年的湖水之目光里。

秦鲁子2010年6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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