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60后和一部分70后的宏克力人来说,当年的宏克力电影院绝对是一个不可忘却的存在,原因有很多,比如,它是当年宏克力镇(公社)最雄伟的建筑,比如它位于宏克力的最高权力机关镇政府的院内,全镇的各种大会都在那里举行,比如,它是全镇文化艺术活动的中心,文革期间所有的各大队(各村)的文艺汇演举办地,而对于那个年代的中小学生来说,如果有战争片的话(不管是打鬼子的还是打老蒋的),学校一定会组织包场,我们可以凭借半价看一场让我们激动不已的影片,如《南征北战》《地道战》《小兵张嘎》等,就是条件再困难的家长,因为是学校组织的包场,8分钱的半价票也是不能不掏的。
我儿时的记忆里,至少是上小学之前,宏克力是没有电影院的。每次公社放电影,都是在公社大院里放映。夏天还好,冬天看电影那可绝对不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因为天寒地冻,爸妈总会让我们穿上很厚的衣服,甚至是把家里能套在外面的厚衣服都穿身上。我们去看电影,绝对不是为了电影本身,而是凑热闹,跟着小伙伴们,围着银幕和看电影的人群嬉闹才是我们去看电影的真正原因。
那时候,年纪小,看过什么电影我几乎没有任何记忆了,但有一个画面我是深刻在记忆里的。每次电影散场前后,各家的大人们都急切地搜寻和召唤自家孩子,一声声呼唤孩子乳名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接二连三。嬉闹的我们便寻着爸妈的叫声,说不上从哪个角落里蹿出来,突然地出现在爸妈身边。
而后,就是各家大人牵着他们的孩子,以随身必备的手电筒的光照引路,从电影放映地这个中心点向四周呈辐射状态延展开去。
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放电影的汽油发电机的突突声停止了,大人孩子的喊叫声也消隐了,看家护院的狗的狂叫声也平息了,这个北方的小乡镇在夜色里回归了宁静……
上个世纪70年代初,宏克力才有了这家历史上独一无二的电影院。我说这个电影院是独一无二的,不只是说它的规模,更是是根据我的成长记忆和深远影响而言的。其实,在这个电影院之前,宏克力镇也还有个小的能在室内看电影的电影院。
王加富老先生告诉我,最开始的电影院是在十字街口东北角上,后来变成了二供销和饭店的位置上。那个电影院虽然小,但毕竟不用看露天电影了,也是一种进步。
两三年后,宏克力才开始建真正的电影院。提到这个事,王加富先生脱口而出的是一个名叫王英的人,他是一名退伍军人,当时担任公社民政助理。王先生说他非常能干,为了解决建设电影院木材问题,他组织人带着大车去山里面伐木材,在当时的条件下,应该是吃了很多的苦,受了很多的累。我想,王英是一个退伍军人,在当时来说,一定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吃苦受累建电影院,心中一定有一个让宏克力人在观看电影享受艺术的同时,改变人们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的初心。
感谢王英,因为他对初心的坚守,而让宏克力人有了这样一家比较像样,也让宏克力人引以为荣的电影院,也让我们这些孩子通过观看电影而了解了外面的世界,了解了更多的人生,也从此就有了更多的梦想。因为有了电影院,宏克力的故事便有了不一样的走向,宏克力人的意识也有了不一样的光泽。
我记忆里的宏克力电影院建成,应该是我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也就是在74年秋天的事。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对电影院正式投入使用是有印象的。
电影院投入使用时,第一天放映的电影是《列宁在1918》。那天下午,我们放学后家都没回,就直奔电影院而去。当然,我们是进不去电影院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大人们进去。但就是在电影院前站着,听到开门时偶尔从里外传出的电影里的声音都足已让我们兴奋了。这样的“陪看”,我们也能陪到电影散场。
当我们跟大人询问我们啥时候能看到电影时,他们就会用电影里的台词来调侃我们: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确实是这样,一切都会有的,我们也会跟大人们一样进入电影院看电影的,只不过,我们能进去的前提条件是买儿童票。
8分钱的儿童票,对当时生活还相当贫困的人们来说也是一笔支出,特别是那些农民家庭来说,也是相当不易。生存远远比生活更为重要的年代里,解决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开门七件事,不知道难住了多少大人,他们是不会舍得拿出一角五分或两角钱,甚至是儿童票的8分钱来走进电影院的。相信很多孩子都会因为看不成电影而哭泣过,也相信他们的父母会因此而心痛。
我要感谢我的爸爸妈妈,虽然我们家的日子也十分紧绷,但只要有电影,妈妈大多数时候会掏出钱来让我们去看,那是他们对我们几个孩子的宽容与爱,是他们在贫穷的时光里所能给予我们的最大的快乐。
前几年春节,姐姐一家回来,儿子用手机订了几张票,我们晚上一起去一家影城看了电影。不论是环境,还是票价都不是几十年前的宏克力电影院所能相比的。电影是什么我记不住了,但我能记住老妈的笑容。当年是爸妈领着我们看电影,现在是我们领着老妈看电影。几十年光阴过去,领和被领的人已变换了角色,但心里的暖和爱从没改变。
关于宏克力电影院的故事很多,想写的也很多。记忆最深的还有几个。比如,一有好电影,人们在售票口前挤,拿着票在入口处挤,孩子哭大人叫的场面时有发生,为此打架斗殴的事也不少见。守门的一个工作人员姓袁,个子很高,一边检票收票,一边呼喊着维持秩序,有时还要上演全武行,要不就控制不住局面。记忆里,电影院检票那个门都被挤坏过多次;比如,为了看上电影,有人用旧票或是绘制的假票企图蒙混过关,有的面红耳赤,有的放赖耍泼,不一而足。还有就是,电影院的厕所那打鼻子的味道,也着实让人受不了。
但不管怎样,在70、80年代,在中国电影最红火的那些年,宏克力电影院放映过很多让人难忘的电影,如《喜盈门》《小花》《咱们的牛百岁》《牧马人》等等,也放映过《女附马》《花为媒》等许多戏曲片。虽然戏曲片很少有人去看,但也让我知道了,除了东北二人转以外,还有那么多的的腔调。当然,还有些译制片,如《追捕》《望乡》《尼罗河上的惨案》《佐罗》等。
还有一部我至今也没有看完的电影,名字叫《难忘的战斗》。我记得当时电影演到一半时,画面就停止在带眼镜的“账房先生”举起大秤砣砸向解放军战士之时。那一天,是1976年9月9日下午,我们宏克力小学包场看这部电影。电影突然停下来时,没有人跟我们说明为什么不放了。在我们一脸懵懂地往电影院外走的时候,我们看到了老师脸上都挂着泪水,胆小的我们也不敢问,都灰溜溜地往家走。
当我快走到家时,四合村的大喇叭里正在播送讣告,凄婉的哀乐声里,我听明白了——毛泽东主席逝世了。那时,我还小,对大人的哭泣并不十分理解,也不会懂得,毛泽东的逝世对中国意味着什么。
宏克力电影院的故事太多了,当年红卫兵在那里喊过惊天动地的口号,偷大队玉米的一个中年男子曾在那里受过批斗。我的父亲曾因为他的孩子们学习成绩优秀,在那里给全镇的学生家长介绍过经验。
84年秋天,我离开了宏克力去依兰一中上学,与宏克力电影院的交集就少了。好像也就从那时起,宏克力电影院放的电影越来越少,电影院也空闲了起来,后来电影院变成了危房,直至倒塌,唯有朝东的电影院灰色水泥门脸,还耸立在那里,似乎在跟人们诉说着它当年的荣光。
再后来,回到宏克力时,电影院旧址上已建成了住宅楼。住宅楼比当时的二屋电影院高多了,但在我心中,纵是这些楼再高,也高不过电影院,因为那里有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那里有父母的爱,更有我的梦想和远方。
几年前,我在写《宏克力小镇》那首歌曲时,本来也考虑把宏克力电影院这个意象也写进去,但思来想去,受制于歌词篇幅、字数的限制还是没有能写进去。那首歌发出后,里面有天南地北的宏克力老乡的留言,提到最多的大都与供销社和电影院有关。显然,与供销社一样,宏克力电影院也是那个年代生活或成长在宏克力的人的共同记忆。如果说供销社给了宏克力人衣食上的满足的话,那么电影院带给宏克力人的是精神的愉悦。
正是有了电影院,宏克力人才更多地了解到了外面的世界,更为直观地感受到了现代文明的光照,也体悟到了电影音乐戏曲等给这片土地的艺术滋养。更为重要的是,因为它的存在,彻底改变了宏克力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生活方式,更给地处边远地带的宏克力人,打开了一扇通向外面世界的门,并且潜移默化地影响和改变了人们,特别是孩子们的生存方式和思想意识。
至少,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在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甚至是电视尚未普及的时光里,因为电影院的存在,让宏克力人始终和城里人一样,与时代保持着思想上和精神上的同步。
偶尔回宏克力的时候,我也总会在电影院对面的路上驻足少许,并向那个承载了我年少欢乐和梦想的地方深情凝望。
仿佛,它还在,
其实,它真的还在……
2020.12.15写于佳木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