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咸阳”小说目录
不眠之夜 王伟
老王的盼头 高涛
通往春天的列车 裴晓敏
出征 祁军平
冬夜 史向阳
你把苹果给了谁 陈旭
严疾控 安升先
两个人的幸福王斌
天亮了云山
不眠之夜
王伟
1、一场紧急会议
夜里11点30分,于红在家里接到紧急电话,匆忙穿好衣服,去局里开会。
没办法,公安局工作性质就是这样,临时有事,通知开个会再正常不过了。几十年工作下来,她早已经见怪不怪。
于红走进会议室才发现,今天晚上的会议,规格比较高,是孙局长亲自主持的。讨论的事项,是一条来自县疫情防控指挥部的命令:“我县某小区有1名新冠肺炎确诊患者的密接者,正在县医院隔离,请相关部门迅速开展流调溯源工作,时间紧迫,必须马上行动。”
本来在疫情防控期间做“流调”应该是疾控中心工作人员的事情,但如果遇有被流调者不配合,这时候就必须公安人员出马,才能摆平。今天晚上的任务,局里要临时增派两名工作人员配合疾控人员一起去。
派谁去呢?会上,孙局长挠挠头,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没想到今晚来开会的同志们都相当有觉悟,据理力争,纷纷争抢着要去做“流调”。
刑警大队教导员刘吉龙,跃跃欲试,第一个发言:“孙局长,我看还是我去吧。我一个男同志,这流调工作,我虽说是第一次接触,但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难的。”
“‘克难哥’,我也想去,你带上我吧。”
刘吉龙平时在局里是一位攻坚克难的高手,“扫黑除恶”有他,抓捕抢劫犯有他,去井下调查处理矿难事故也有他,因其过硬的专业素质,和高尚的道德情操,广受大家喜爱,大伙儿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克难哥”。
克难哥转回头去看,说话的是局里的禁毒大队副大队长周亚娟,一个风风火火的女生,平日里因为她直爽、干练的性格,很受大家喜欢,大家都叫她“周哥”。
孙局长难以抉择,摇了摇头说:“派吉龙去,我表示同意,但亚娟同志,我看你还是算了吧。你一个女同志,我听说你爱人最近也在小区值守,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你走了,孩子怎么办呢?”
周亚娟焦急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说:“孙局长,我可以克服困难,我儿子上高一,最近因为疫情原因,学校放假。儿子在家里上网课,可以顺便帮忙照看我女儿。”
孙局长摆摆手:“那怎么行呢,你女儿才4岁,还那么小,派你去,我实在不放心。”
周亚娟依然不依不饶,用胳膊肘碰了碰紧挨着她坐的副局长于红:“于姐,你给孙局长说说,就让我去吧,这种困难,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事儿,我能克服。”
“‘周哥’,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我们出去做流调工作,任务完成后,就要对团队所有人员进行‘闭环管理’,那意味着有可能很长时间见不到孩子,你女儿才那么小,我……我实在不忍心。”
说到这里,于红突然就眼眶湿润了。同样是作为母亲的她,明白一个做了母亲的女警察的难处。她女儿已经长大了,今年六月份刚刚去北京念医科博士。很久之前,她曾经问过自己的女儿一个老掉牙的问题:你以后长大了想不想当警察啊?女儿说,我想当警察,我也不怕吃苦,我自己吃再多的苦,我也心甘情愿,但我……我不想以后我的孩子有一个当警察的母亲。
女儿的回答,直戳心窝子,让她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所以,在周亚娟据理力争,一心要跟着刘吉龙出去做流调工作的时候,她还是态度坚决地拦了下来。
“孙局长,周亚娟不合适,我看还是我去吧。”于红坚定地说道,“毕竟,我还是局里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一个老党员、老侦查员,这时候我总要有一点担当精神的嘛。”
孙局长这时就更加为难了,站起来,来回踱步:“于红,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局里每天那么多的事情,都等着你去处理呢,你去做流调,那回来要‘闭环管理’,就没人干活了嘛,我看派一个普通民警跟着刘吉龙去干这件事就行。”
于红据理力争:“孙局长,我的工作远远没有你说的那么重要,本来就是统筹和协调的事情多,我女儿在外地,家里目前也没什么其他负担。再说了,我万一被‘闭环管理’,那还可以打电话指挥、统筹、协调我承担的那些工作啊,我们局里现在最缺的就是一线民警啊。”
“那……于红,你带队吧。但是记住,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孙局长郑重其事地说道。
今晚的会议时间本来不长,但在孙局长看来,却很揪心,很难熬。同志们都据理力争,争着抢着要去做流调工作,这真的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
在他们的这个公安大家庭里,原来大家的素质都这么高,平时没怎么觉得,但现在遇到难事儿,大家都争着抢着上,实在让他大为感动。
2、密接者
从局里走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北风呼啸着刮过这座小城,小城冬天的夜晚,温度骤然下降到零下10摄氏度。
路灯照耀下,冰天雪地,白茫茫的一片,感觉像是到了北极。
此刻,街道上早已经空无一人。
孙局长亲自开车,载着于红、刘吉龙一行人一直往东走去,那是县医院的方向。透过车窗玻璃,就看见街道上各小区门口的帐篷里亮着灯,那是各个机关单位的人员,此刻仍在坚守疫情防控工作岗位。一切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她突然想到一句很时髦的话——“哪儿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这么多人在负重前行啊”。
做“流调”,对于红来说,是一项紧急又特殊的任务。这轮疫情扩散的速度迅猛如风。于红走在路上,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消息,通过三轮核酸检测,省城的确诊病例,今天已经达到了将近1000人,目前还远没有到拐点,也就是说这个数字还有继续增加和扩散的可能。他们的小县城,因为出现了B类密接者,所以,情况非常紧急。
她记得几日之前,这个数字还不过百呢。哎,都是新冠病毒惹的祸。她心里叹气。
孙局长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一直把他们几个人送到了县医院隔离病房门口,亲自为她们戴好防护面罩,并再三嘱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一同过来的,还有两名来自县疾控中心的女孩子,脸上显着一股稚气,但眼神里写满坚毅。她们非常专业地指导于红和刘吉龙穿好了防护服,并嘱咐她应该要注意的事项。本来她心里还有点忐忑,但看到身边两个小女孩都这么坚定,心里顿时也踏实不少。
她们准备要去做流调的这位密接者,叫王植,住在小城最东边的秦虹小区,距离医院不远。那是这小县城里最大的一个居民小区,根据两日之前包抓单位提供的信息:这名密接者于12月13日去过省城,两日之前他的一位亲戚不幸确诊了。他做过几次核酸检测,结果显示是“阴性”,目前,正在县医院隔离病房集中隔离。
3、隔离病房
县医院,隔离病房。
他们敲门进去,看到这位B类密接者,35岁左右的男性,看着个儿挺高的,身体微胖,戴一副黑框眼镜,身穿简单的牛仔裤和体恤,戴着厚厚的口罩。
虽然他们也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呼吸不畅,说话不方便,但对于红他们来说该问的问题还是必须要问。
“你好,是王植吗?我是县公安局副局长于红。”于红又指指她旁边的几个人,说:“这是我们教导员刘吉龙,疾控中心小婷和小丽。今晚我们一行人来跟你做流调,流调你知道吗?就是流行病学调查。我们问问你一些简单情况,听说你是写东西的?最近去过一次省城?”
男子迟疑了一阵,低声说:“对,我叫王植,最近是去过一趟省城。回来就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王植的迟疑中藏着一些对他们深夜造访的反感,但迫于压力,还是在一上来努力配合回答着他们提出的问题。
“你省城有个亲戚确诊了新冠。你去了他那里,这是我们了解到的信息。不知道你还去了哪里?怎么去的,路上都遇到了哪些人,你能不能详细跟我们说说?”
王植低着头,整理了一下情绪,长吁一口气,接着说:“一开始,我也很崩溃,我去省城参加一个作品座谈会,我的新书《与假想心爱的人在疫区守望》刚刚出版,顺便去了我哥那里,他在省城开了一家便利店。回来后就听说他不幸确诊了。我第一反应是我和女儿有没有感染,女儿才6岁,现在也在隔离。还好,做过3次核酸检测,显示都是阴性。”
“那你回来后,还去过哪里吗?”
“回县城之后,我就再也没出去过,也没见着什么人。你知道,我们这种写东西的人,喜欢独处,平时是不喜欢跟人打交道的,我也是看到省城的亲戚确诊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把我这个情况报告给了疫情防控指挥部,然后就直接来医院隔离了。”
于红问:“看起来你觉悟还挺高的。你回来后,都没见过你媳妇吗?”
王植坚持说:没有。我们夫妻已经10多天没见面了。
“那你媳妇在哪里啊?”
“我媳妇在县城北边丁陶路附近开了一家饭馆,生意很忙,她平时人都在那边,没什么事情,一般不会回家。”
“看得出来,你们夫妻感情很好。”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从你的钥匙扣,你们的合影。别忘了,我是一名警察,而且是干过多年刑侦工作的警察。”
王植笑了笑,他突然感觉跟警察打交道,好像瘆得慌,自己在他们面前就跟透明人差不多吧。
“王植,我不相信你从省城回来这么长时间,没去饭店看过你媳妇?就算你没去过饭店,你媳妇都没回来看你吗?咱们县城就巴掌大点的地方,她又不是在外地。你说你们没见面吗?这一点,我不用判断,听着都感觉很都不合理。”于红说道。
王植还是一口咬定说:“我真没去过其他地方。回来就一直在家里,我媳妇也没有回家。这些天,我们都是电话保持联系。于警官,于局长,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见迟迟找不到突破口,于红用手碰了碰刘吉龙。
“王植,你写东西的,要有点觉悟吧。我们觉得你肯定没说实话,你自己再好好想想,你媳妇不想你,难道这么多天,她都没回家看望你女儿吗?何况,看你的状态,至少夫妻关系很和谐。你媳妇怎么可能没回家看望孩子呢?”刘吉龙发出一连串反问,干刑侦工作多年的“克难哥”,一听就知道这位被流调对象没说真话。所以,就顺着他的思路,发出了一连串的反问。
两个来自县疾控中心的女孩子飞快地在一边做着记录。
王植突然情绪崩溃,大吼:“来,我违法了。你们抓我吧。我去省城参加新书发布会,开了个讲座,有错吗?”
于红安慰他:“王植同志,你冷静一下,我们今晚过来就是问问你这次出行的一些基本情况。排查清楚密接者和次密接者,这对我们阻断病毒传播链条非常重要,你不希望我们县城也变得人心惶惶,像省城那样成为一个又一个高风险地区吧。”
他沉默了。
“能具体说说你去过哪里,都和谁接触过吗?”于红问。
“去过哪里,这是我的隐私。法律规定每个公民都依法享有隐私权,就算你们公安同志也不能侵犯我的隐私吧。”王植坚持说道。
看得出来,对流调工作,他开始产生了一种很强的抵触情绪。
于红反驳道:“王植,你是写东西的,肯定也懂很多大道理吧。你是一名B类密接者,这你应该知道吧。作为密接者,应当积极主动配合‘流调’。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和《突发应急事件应急条例》,你配合我们做流调工作,也是法律规定的义务。若你拒不配合,有可能导致疫情扩散或传播,我们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甚至刑事责任。如果你如实报告了你的活动轨迹,那我们可以给你保密,你透露的信息,仅限于疫情防控工作使用,到时候你也无需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王植用手抹了抹眼睛,说:“我……我就是担心……哎!”
于红走上前去,安慰他:“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他还是不说话,但是于红敏锐地察觉到这位流调对象的心理防线马上就要突破了。
4、防线突破
隔离区病房的床边小桌子上放了一本书,书的封面上是一个很有争议的历史人物。
于红拿起来看了看,顺便问道:“这是你写的吧?”
“对,我写的,那都是5、6年前的事情了。”
“原来你那么小就出书了啊。”
“对,那个时候,我很热爱写作,每天写10个小时,都不觉得累。现在不行了,写一会儿就要打瞌睡,提不起精神。对了,我写的这书你看过吗?”
“看过。你写的这个人物,很有争议啊。但我觉得,年轻人就是要敢于表达。你不知道吧,年轻的时候,我也是个文学青年啊,喜欢80年代咱们国家那些先锋作家,比如马原、苏童、格非,都是我崇拜的偶像。后来,不知怎么就阴差阳错地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一干就干了大半辈子。”
“可惜,我们现在这个时代文学已经死了。现在即使你拿个文学大奖也火不了三天,不如一个抖音小网红赚得多。”
“也不能这么看吧,我觉得文学的意义和价值,一直都在那里,从来没有消失。余华的《活着》和马原《冈底斯的诱惑》,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仍然可以感动我……”
王植看着于红,突然就放松了警惕心:“于警官,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啊。”
“这次新书发布会,开得挺成功吧。”于红问。
“在省城一个偏僻的小书店,到场的读者寥寥,大家到了也是在那儿玩手机,买了书,就是为了拍照,顺便发个朋友圈。在这个浮躁的年代,大家对文学早就敬而远之了。我以后肯定不会让我女儿再从事文学这个行当了。你会让你女儿再当警察吗?”王植叹气。
于红扑哧一笑:“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这个问题,我还真问过我女儿。当年,我还是一个普通民警,每天风风火火地跑,半夜在外面执勤。女儿发高烧,我吓得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幸亏有同事帮忙,把她送到医院……后来我问病床上的女儿,你愿意当警察吗?女儿说的话,我一辈子都记着呢。她说,她不怕自己吃苦,但不想以后自己的孩子再有一个当警察的母亲。你知道为什么吗?她觉得我对她的陪伴太少了,女儿很多重要的时刻,我都无法在场。”
听到这里,王植的眼眶突然也湿润了。
“于警官,原来你也很不容易啊。”
从一本书开始,这一段对话,解开了这个写东西的男人心里的疙瘩,于是突破就顺理成章了。
“公安同志,你们要问什么尽管问吧。我13日去的省城,14日返回家,在省城就去了书店,开私家车去的,中途去了省城我哥家开的便利店,我也是前天才知道,我哥在省城确认了新冠的消息,为他感到很担心,也为我自己和女儿担心。”
于红拍拍王植的肩膀:“疫情之下,所有人都不容易啊。以后好好写你的东西吧。”
“是啊,都不容易。警察同志,你们也很不容易,这么大冷的天,这么晚了,还不能休息,我配合你们工作,你们问吧。我之前有顾虑,不是想刻意隐瞒什么,就是害怕给其他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和影响。现在生活节奏快了,我周围的人,也都很忙,如果因为我的事情,给他们造成麻烦,影响他们的工作和事业,我自己心里会觉得过意不去。”
“王植同志,谢谢你配合。我相信等来年,春暖花开之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于红问问题,身边两名疾控工作人员,迅速拿起笔和纸,飞快地做着记录。
“14日晚上,你在哪里吃饭?”
“在省城平康路和平饭馆,当时已经很晚,饭店里没有多少人。”
“没有多少人还是根本就没有人?你再想想,你和谁一起吃饭的?要详细说。我们做流调工作,必须细了再细,不能漏掉一个小缝隙。”
“旁边桌子我记不太清了。我哥,我大嫂。还有我女儿,我们坐了一桌。对面桌子上坐的是谁,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好像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这个我们公安部门有大数据,能查清楚。那你后来是怎么从省城返回的?”
“开私家车,中途没有下车。”
“遇到什么人没有?有没有和他们接触?”
“没有。”
“回家以后呢?”
“回家以后去了我媳妇经营的饭店,跟她一起核对了我们饭店三个月的账务,其间,我媳妇回来过两次,分别是14日和15日晚上。对了,我还去过永昌盛超市和张记饺子馆。”
“你还去过哪里?”教导员刘吉龙接着问。
……
两人问得很仔细,局里安排的任务,她必须抓紧时间保质保量地完成,生怕错过或遗漏什么重要的信息,给这轮来势汹汹的新冠病毒以可乘之机。流调工作必须在24小时之内完成,而且必须详细,针尖大的缝隙都不能漏掉。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表,还好,时间尚早。两名疾控工作人员也记录得非常详细。
他们一边做记录,一边通过手机,把在流调现场得到的关键信息传送出去。
外面,县疫情防控指挥部的人,收到信息后,马上采取紧急措施,找到跟他有关联的C类密接者进行集中隔离……
5、尾声
天亮的时候,于红打了个哈欠,拿着一份详细的流调报告,他们一行4人走出了县医院隔离病房。
刘吉龙笑着说:“于局,你行啊,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个本事,能跟一个写东西的人聊文学,还聊得这么投入,用这招‘拿’下他,看来我以后还要好好跟你学啊。”
于红也笑笑,让她意外的是,孙局长竟然没有回去,一直在隔离区病房门口焦急地等了他们一夜。等他们一出来,就跑上前来,跟他们挥手致意,问这问那。
孙局长的眼眶也湿润了。
于红突然觉得孙局长也很不容易,刚从市里面下来,担上了公安局局长这个重担子,没日没夜地工作。平时看他,好像总是很疲惫,他对他们公安的同志要求很严格,但没想到这样一个硬汉子,居然也有柔情的一面。
她突然想到一个成语——“剑胆琴心”。是的,剑胆琴心,这个成语,来形容目下的孙局长,再合适不过。
她干警察30多年,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没想到居然又一次被触动了。
小城的天边出现一片鱼肚白,曙光马上就要显现,于红听到医院门口喇叭里,又一次传来了播音员亲切的声音,那是在宣传疫情防控的相关政策和知识。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整整5个多小时,仿佛打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于红又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晚上出外勤的情景: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单位的宿舍,临走之前,女儿不愿意说话,总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她,乌黑的眼珠子都不转一下。那意思她明白,女儿希望她能留下来陪她。可她是警察,身不由己啊……想到这里,她用微信给远在北京的女儿发了一条问候语。
小城又迎来新的一天,阳光直直地照射到远处的积雪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于红身上的防护服已经弄得有一点脏了,但从远处看去,仍然像雪一样洁白。
手机叮咚一下,她拿起来看,又是女儿的唠叨:老妈,这么早发微信,我就知道你昨天晚上肯定又出外勤啦。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要多保重身体啊,工作别再那么拼了……
老王的盼头
高涛
壹
五一刚过三天,温度已升高,太阳恢复了热度,疫情也好转了。这天中午,天空一片蔚蓝,脱贫户老王肚里吃饱饭,想到村里解封好多天了,自己也很久没出门了,便穿上新衣计划进趟县城。
脱贫户老王进城干啥?他想去感谢一下帮扶干部小李。小李三十来岁,在县城管局上班,正是干事业的年纪。还记得小李刚来和他结成帮扶对子的时候,小李一周跑三次,帮他申请了低保,办好了医保,又跑前跑后联系好多部门给他家翻盖了三间平房,这让五十多岁的他,这辈子不敢想的事变成了现实。虽然帮扶自己也是小李的工作任务,但小李逢年过节、隔三差五的能来看他,陪他说说话,得知自己喜欢听歌,小李还回家整理了十几盘磁带唱片送给他,对于三棍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老王,真正感动到家了。从心里点赞小李是个少有的好干部。麦田里小麦正起身,昨儿老王到地里挑了些荠荠菜。他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小李,听说这东西城里人稀罕,权当表表心意。
俗话说得好:“好言一句暖三冬”。小李这个人,在机关工作多年,早已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来下乡遇到老王,开始两人交流沟通也困难。但小李凭着办公室工作经验,又个人爱好学习了一些心理技巧,循循善诱慢慢撬开了老王的嘴巴。老王佩服小李能说会道的本事,小李让老王干啥,老王没二话。比如,小李还动员老王当保洁员挣零花钱。老王不在乎一个月600元的低工资,拉起三轮车就干。每天清运垃圾,也不嫌脏不怕臭不叫累,每天清理三四车垃圾。遇到村里红白喜事,垃圾更多,老王毫无怨言,把垃圾车放在搭棚口,车满了就去倒。这些年大伙儿日子好了,厨余垃圾多得让老王可惜,但也挺无奈。更让老王心疼的是,好多人把半新不旧的东西直接扔上垃圾车。这个老王有办法,捡出来分类攒多了交到废品回收站。疫情防控期间,老王还把垃圾桶里的口罩,小心翼翼地包好,来回花一个多小时,跑到县门街专门固定的回收点丢弃。有人说,何必多此一举?老王呵呵一笑,权当锻炼身体哩。老王还拿着扫帚把路面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干得很起劲。村里人都说老王变了个人。这种赞扬话,让老王心里挺受用。老王和小李熟略后,在家主动给小李谝村上的奇闻怪事。生活在城市里的小李,听着蛮新鲜,两人越聊越投缘。但老王只和小李在家谝,出了门,老王还是老样子,不怎么和人搭话。只是,村里人再围在老槐树下聊天时,老王不像以前只远远地张望,也敢稍微蹲在树旁的碌碡上,仰起脖子听了。老王偶尔也“嗯”“对着呢”“就是、就是”,像被人用钩子从嘴里掏出一两句话来。
说到这,老王的精神面貌和往年确实大不相同了。而前些年,老王媳妇走得早,又无儿无女,老王单身一个人过日子。一天到晚,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老王早已养成了沉默寡言的状态。衣服没人洗,头发也不理,平时村里人一天到晚忙着挣钱过日子,谁能想起他?他也用不着给谁穿衣打扮。即便过年热闹几天,大家围在老槐树下,你一会“美国总统感染新冠,日本冬奥运动会搁浅”,他一句“嫦娥登上月球,油价又降了才4块5”,大伙儿点赞钟南山逆行、火神山速度,……东拉西扯的时候,老王就成了闷葫芦,往往到了人生的短处痛点。老王觉得自己太浅薄。他不读书不看新闻,小李送给他一部退役的智能手机,他不刷抖音不玩游戏,与大家在一起简直格格不入,所以只有远远地听。有时候,老王也觉得,村里人把一句话来来回回反复重复地说几遍。所以即便有人问几句话,他搭不上新词,记不住新闻,想不出花样,也觉得毫无意义的唠叨,还是不开口也罢。因为这,他不仅觉得自己日子不如人,还觉得比别人矮一头。本来老王一米七五的个头,辈份在村里也算高。好多人见了应该叫哥喊叔。可是大伙儿聚在老槐树下聊天,他只是听,别人说话也不朝他看。因为大伙儿早已习惯了他不搭话,就像说话场上没他一样。他自卑,他羡慕,他可能也不知道世上还有“精神生活”这个名词。
后来,小李再来家里,老王就说,自己生活好了,不用来帮扶了。小李便问他:还缺啥?老王看了半天小李,说,都好着哩,不缺啥了。小李再问:还想要啥?老王想了想,告诉小李,想要说话。小李一愣,老王解释:你看我平时,除了对猫狗叫两声“滚,一边去。啾、啾,来吃食。”我也想像电视脱口秀栏目那样说话。一句话惹得小李不由哈哈大笑,都笑出了眼泪。他看见小李的眼泪又羞愧了,觉得自己总不会说,还被人家笑,还是不说得好。所以,虽然现在日子好多了,吃得饱,穿得暖,住上了新房,看病有医保,他不再掉个苦瓜脸。但听大伙儿谝,一个个别人经历过的故事、趣事抖擞出来,他听着听着就渴望,要是自己也能有件大家都不曾经历过的事,说给大伙儿听听多好呀,大伙儿对他一定刮目相看。到时候,自己精神满足了,肯定神气了,想到这里,老王的嘴角才稍微能向上翘一点点,显出即使有人注意也很难察觉的一丝微笑模样。当然,老王的这些想法,无关衣食住行,蹲在碌碡旁,别人也不知道。只有老王自己在心里偶尔泛个泡,又很快湮灭了。
贰
老王今天进城,除了感谢小李,其实还有件事,就是想顺便买些口罩。听说口罩不像前阵子那么紧俏了,也掉价了。他不想被人嘲笑,说他一个口罩戴了一个冬季,蓝口罩都快成黑口罩了。他提着一个包,里面装着荠荠菜,包儿轻得等于空身走路,他又心情舒畅,加上个头也高,一路如踏青春游。他走过五里路,就到了城边边。
刚进城,老王看见好几处疫情检查点已人去篷空。村上解封早,县城也已经解封。街上不再像疫情刚开始,寒风肆虐,大白天都难碰见一只猫。家家户户门窗关得紧紧的,恐慌的人们躲在窗帘后担惊受怕。如今,街道一大半店铺都开门营业了,虽然顾客不多,但又是生活的日常的迹象了。路上有匆忙上班的,有坐在广场晒太阳的,还有三三两两转街的。昨天他和小李通电话,小李听他说想送荠荠菜,劝他不要跑。老王说,你再不要编瞎话骗我,我都知道了,咱这本来就是低风险区,昨天电视上也有消息—县城已全部解封。老王还说,只许你来看我,就不许我去看你?小李强调,我们有纪律。老王再说,我又不是给你送礼,荠荠菜是野地里长得草。小李怕拂了老王一片好心,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答应提醒他:戴上口罩,免得不方便。看来,大家已度过疫情的前期恐惧期,虽然神情还有点紧张,行为也遵守防护要求,但心里放松多了。
老王摸了摸口袋,口罩在,放下心来。说实话,小时候起到今年五十五岁了,老王没买过口罩。过去冬天都不戴口罩,因为买不起;后来城里人冬季雾霾戴口罩,农村人觉得用不着,肚子能吃饱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现在疫情来了,很多人开始不以为然也不戴,幸亏有小李给村里送来了口罩,人家都戴,他也得戴,还得带头戴,不能给小李脸上抹黑。关键是口罩白送的不要钱。原来他们村其他保洁员,干活的时候都戴着口罩,他嫌麻烦就不戴,也不习惯。现在疫情好转了,好多地方不用戴了,自己却戴习惯了。今天进城买些口罩,想着以后干活,还是戴上,既能冬季防风避寒,也有利于健康。
进了药店,老王一问价格直咂舌,一只普通一次性口罩一块钱,一只医用一次性口罩两元钱,一只防雾霾高档口罩要三十五块钱,顶上自己一天的保洁员工资了。就这还被售货员告知,缺货,没有。
老王没买上口罩,心里却忿忿,什么口罩这么贵!他记得没发生疫情的时候,一只口罩才三、五毛钱,质量差点的,一包十个才两块钱。前阵子老王听大伙儿谝,口罩出口到国外赚外汇,一只卖二百多块钱。老王想,现在疫情好转了,广播都说价格恢复正常了呀。老王寻思着是不是个别药店不肯掉价,或是店员诓骗他。老王便从北关什字一路游街,遇到药店就推门进去问。谁知道,三、四家店问下来,价格基本都一样,也还都断着货,老王有点受了挫。他也想不到要去投诉,只觉得顺便的事,竟然没办成,心里就不美气。老王走得有点累便停住脚步,抬头一看,到了101免费公交站。
老王知道免费公交的事。三年前,县城在全省头一个开通了免费公交,20多辆车在县城转圈圈,供群众免费乘坐。大伙儿在老槐树下眉飞色舞谝这件事的时候,他也想去进城看看、坐坐,但平日也没啥事进城,就只成为脑海中几万个冒出的念头之一,很快一闪熄灭了。
现在给小李送荠荠菜还早,腿走困了,遇见了免费公交,还没有坐过,老王就决定乘坐公交去小李家。老王慌里慌张地掏出口罩戴上,拿出手机扫开乘车码,这才赶紧跨上公交车。公交车不大,三、四个平米的空间,有十个座位,可容纳近二十人乘坐。但等老王将座位数清,他才发现,车上除了他和司机,就没有一个人。他有点懵,又不好意思问,就低头顺势坐在了门边的座位上。
叁
公交车往前开着,宣传片循环播放着疫情防控知识。或许是司机天然的多听爱谝,或许是车上没有人好不容易逮住老王,司机“老哥今年多大了,去哪里呀?”几句寒暄便热络起来,向老王吹嘘起来:这新能源公交车,不但免费,而且绿色环保无污染。司机头也不回自说自话地介绍:咱这是关中著名的白菜心,闻名天下的泾渭分明诞生地,是建县年份最早陕西面积最小的县。司机像是对老王说,又像是对着挡风玻璃说:咱城区有四、五个平方公里,三、四条主街,十几条巷子,车好开的很。司机老王喋喋不休地说着:前阵子疫情,街道上一眼望到头,连一只猫、狗都看不到;媳妇是导游,全民响应号召宅在家,旅游业遇到了真正的灾难,……司机戴着口罩,老王看不见表情,只好偶尔搭句话,任凭司机东南西北兴致勃勃地海聊。老王看到数据显示,国内疫情得到有效控制,感染人数不断下降;国外疫情却大幅增长,出现爆发式蔓延趋势。就在老王为友邦担心的时候,突然,公交车停了车。老王透过车门玻璃看到站牌处站着好几个人,都戴着口罩,把一个大干部模样的人围在中央。老王猜想得没错,这确是一个大干部,戴着眼镜,梳个大背头,挺个大肚腩,穿着毛呢大衣,食指冲公交车指指点点。公交车刚停稳门一开,大干部一个跨步上了公交车,扫视一圈车内,恼怒地转头反问:“谁说车上没人。这不是一个?!”
老王看见其他人伸长脖子看向他,既面面相觑又噤若寒蝉,在大干部上车后,都也紧跟着呼啦啦跨上公交车。大干部并不理会众人,指挥司机启动公交车。车辆一开,就听见一个人连忙上前解释:“王区长,今天公交刚刚恢复运营,这是第一趟车,知道的群众不多。”旁边一个人也急忙搭话:“车内已全部消杀过。”还有个年龄稍大的人回话:“解封前,咱县上唯一一例新冠疫情病患,就因乘坐了免费公交,怕是因为这点,人们现在还有点不敢乘坐。”
听了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说话,老王大概搞清了基本状况—王区长带队视察免费公交车恢复运营情况。老王回想起当初疫情刚发生的时候,看到武汉疫情那么严重,老王给小李打电话,说,自己能干点什么?小李就安抚他,好好响应国家号召,没事呆在家里。老王看到垃圾堆积都溢出了垃圾桶,心想没人清理也不行,就戴上口罩出门运垃圾。拉第二车碰见村长,就对村长说,自己想去正在县南开建的市公共卫生中心帮忙。村长劝老王,工地建设赶速度,工人都是技术高手熟手,又觉得老王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不能冷了老王一颗好心,就安排老王在村口帐篷执勤,检查外来人员。期间,小李来送口罩、消毒水和慰问品的时候,老王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挥手致意。老王晚上住在帐篷里,虽然有点提心吊胆,也挺冷的,却觉得自己为大伙儿守夜保安全,心里就暖暖的。晚上,老王望着家家户户的点点灯火,想着自己艰难辛苦一点也值了。村长安排轮班,他说,自己回去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待在帐篷,就一直坚持到疫情好转村上、县城相继撤了检查点。
老王平时在村里、在帐篷里,和人基本不搭话,这时在公交车上,面对众人有点紧张就不搭话。但心里毕竟深感不安坐卧不宁的,却也因没法提前下车,只好表面保持着镇静,装作看宣传片。
谁知,王区长却突然转过头来,问:“乡党,坐车去哪里呀?”
老王有点怯场,相当勉强地说:“我,我第一次坐公交车。”
王区长听岔了,向老王说:“对,公交车疫情期间停运着,今天刚恢复运营。”
老王听了王区长的话,知道区长误会了,想解释喉咙嘟嘟囔囔话说不出口。看向司机,只见司机眼盯前方,目不斜视,嘴巴紧闭像拧紧的水龙头,不比刚才胡吹冒料,一个字也没有。王区长看老王有点紧张,不再看他,转头看向电视。电视里还在播放疫情防控知识,就左右转头对身边的局长们安排起工作:“电视台多播放些公交恢复运营的消息,让群众知道。今年咱们新更换的纯电动汽车,比天然气怎么样?”有局长就回话:“好,既环保,又节能,还美观。”
老王一双眼睛看着王区长和局长们说话,感觉王区长说话,不像村里人红脖子高嗓门,说话声音绵软,语调轻柔,声音里自带着一种笑意,似乎还有一种恰如其分的节奏。老王还看到,在王区长前面,还有记者扛着摄像机和照相机,一会儿半蹲着,一会儿踮起脚跟,给王区长拍照。一个记者还转过摄像机对着老王扫了一下。还没等老王伸手去挡,镜头又回到王区长身上。虽然都戴着口罩,老王看不清王区长的嘴,但老王听着王区长一直在说话,大约持续了十几分钟,说的口若悬河,说得抑扬顿挫,说得高屋建瓴,连喉结都跟着一抖一跳的。王区长和村里的人说话,显然不在一个水平,不是一个层次,属于天上地下差别。反观局长们,一个个都站得直直的,低头含胸,局促不安,有人不住点头,有人拿着笔记本记讲话要点,……这场面让老王很不习惯,人家都站着,自己一个平头老百姓却坐着。老王坐也不是,站也好像不对,踅摸了半天难受极了。但公交车司机一直在缓慢平稳地开着车,老王也不敢主动叫司机停车。老王望向车外,马上到站了。心想终于可以下车开溜了。
不承想等王区长讲完话,交通局长一个激灵,看到车前挡风玻璃处有一只喷壶,就取过来讨好的递给王区长。王区长心领神会点头赞许,接过喷壶按动开关,对着把手、拉环等部位进行了一番消杀。电视台台长见状,立即指挥记者抢位拍摄。王区长喷完车厢地面,踱到老王跟前,或是心血来潮,许是习惯使然,摆着手组织记者拍摄:“来,多拍点群众,群众的觉悟蛮高的嘛,带头乘公交!我们是人民的公仆,让我今天给我们的父母服个务。”王区长示意老王伸出双手,将喷壶对准老王的双手继续进行消杀。记者们又是一阵子猛拍。老王机械地伸着双手,像一只木偶,又像一只猴子,被困在车座上。王区长给老王喷完酒精,交通局长自然接过喷壶放回原位。王区长消杀做完,想必是顺手掏口袋的消毒纸巾擦手,却顺带掏出一只口罩。还没等老王反应过来,王区长将口罩顺手塞给老王还停在半空的手里。记者们果然灵敏,抓住机会,再一次连拍,闪光灯闪烁不停,热得老王接过口罩正往回缩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额头上冒出了热汗。
……
肆
“泾渭站到了!”公交车报站声响起。老王知道,政府就在这一站。检查团簇拥着王区长鱼贯而下,只余下被搞得晕晕乎乎的老王,仍坐在车座上。
一直闷头开车的公交车司机这时候,回过头来,用比刚才向老王吹嘘时的正常语速要稍快也显得饱满的声音羡慕着,说,老哥,你今天撞大运了。不但遇见了区长,区长还给你亲自服务消毒,又送给你一只高档口罩。
老王也想不起问司机,刚才为啥不言传,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口罩。确实不是一般的一次性口罩,和自己在药店见到的防雾霾高档口罩还不太一样。口罩用包装盒包着,老王想扫二维码查价,当着司机的面,又不好意思扫码。司机不知道老王心里所想,还在打趣老王。老王手拿着薄薄的轻轻的口罩,不知如何是好。正难堪着恰好又一站到了,老王一个激灵,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车门一开,老王就赶紧站起来提着荠荠菜下了公交车。
走在街上,老王还有点昏头涨脑,像空肚子喝了二两酒,迷迷糊糊的。看了看太阳,略微偏西了。热风一吹,老王稍微清醒些,掏出手机一扫码,乖乖!七十元。老王以为扫错了,特意扫了两次,结果都显示七十块钱。老王这下心里有点小兴奋,我以为顶一天工资,谁知竟要两天!老王高兴之余想起荠荠菜还没送,就继续向小李家走去。
老王瞅见路边免费公厕,于是上了个厕所,洗把脸,再把手烘干,然后进小区上楼到了小李家。小李正看电视,说,今天自己被单位强制轮休,刚好在家。要不然根本忙得见不上,也不想让老王跑一趟。小李一边招呼老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从茶台取出纸杯烧水泡茶。
突然,老王看见电视新闻里,王区长一脸和蔼地看着自己,亲自给自己双手喷酒精,还塞给自己一只口罩,画面不断重复播放。老王刚在车上,可能精神紧张,如坠云雾,不敢相信,现在止不住地兴奋,虽带着些不好意思,还是连声喊,小李,快看,我上电视啦。
小李扭头看到电视新闻,他们一起听着王区长讲话。老王刚身临其境却如坠云雾,此时置身事外,只见王区长说话如入无人之境,仿佛不需要倾听者,更无需回应者,镜头里也确实看不见局长们。王区长话说得如自来水管道里的水汩汩涌出绵延不绝。看完新闻,老王只记得王区长的讲话。还想小李反应好点,回过神来惊讶之余和司机一样,恭维起老王,一般人见区长,比登天还难。你这不仅见了大领导,而且区长还亲自给你消杀服务,这待遇,一般人一辈子也遇不上!
小李这么一说,或许是老王走路渴了,口腔此时就像着了火。老王端起纸杯,也不嫌茶水滚烫,一口气喝了半大杯。喝过热茶,老王心神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老王喉咙痒痒地咳了声,不知道该向小李说些啥,就随口一问,小李,王区长也姓王啊?
小李一乐,说,是啊,你们是一家子,要不然咋能遇上。你这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小李继续给老王说,王区长,是户县人,学历高,清华毕业生。在县上当区长有些年头了,口碑不错,是个实干事的官。
正聊着,电视上出现了秦岭深山里贫困户孩子上学的新闻。报道上说,山里孩子一年的生活费400元,就这还有学生因交不起餐费而辍学。老王眼睛直直盯着画面,小李见状,说,社会上有很多爱心人士在开展爱心援助行动。老王回头看着小李,盯得小李不明就里心里直发毛,足足一分钟,老王说,我能不能也参加援助行动?小李一听心生敬佩,抻抻衣服连道三声:“好、好、好!”
老王却涨红了脸。小李看着老王,场面一度尴尬,谁也不知道下来要再说些什么。谁也没有开口,两人静静地倾听着钟表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这时候小李想起来,老王原来对他说过:自己本来一个人,烂娃一个,也懒惯了。要不是帮扶政策好,小李来结对,自己真想混日子算了。隔壁张婶还曾笑话他,说,老王你干啥呢,光棍一个,挣钱给谁用呢?你看看你原来,生活多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倒好,天天忙得团团转,挣了钱也没人花,图啥?说得老王有阵子心灰意懒的。小李那时候也问过老王,你还愿意过回去那种日子?老王连忙摆手,不,不,不!小李知道,老王的过去,不是浑浑噩噩,就是无聊透顶,有时候一天连一句话都没得啥说,日子漫长冷漠,过于无望,也令人厌倦。
三两分钟过后,接着老王的说法,小李心想,人还是期望过好日子的,脑中就冒出了新意,对老王慢慢详细介绍县上明年的帮扶计划,除了进行结对联户,还要组织优秀脱贫户走出去看看,和深度贫困地区贫困户交流,开展互帮互助和一些微公益脱贫项目,共同脱贫奔小康。
小李见老王怀着炽热的兴趣听着他的话,就接着向老王认真地说,咱俩可以联手,帮扶一对山里的学生娃。我出钱,你养几头猪。你不是整天可惜厨余垃圾倒了没办法,这样一借两用,到过年,猪卖了钱,明年给娃交生活费。咋样?
老王一听,胸中似有一股暖流,顿时燃起火一样的希望,也学着小李的样子,连拍桌子叫了三声:好、好、好!
小李说,咱俩击个掌,这事就算说定了。老王拍过掌,觉得手心有点出汗,就将手伸进口袋掏纸却碰着了口罩。老王抬头看了看小李,小李正续茶,没注意到他。老王就不好意思拿出口罩炫耀,他怕小李嘲笑他没见过世面。喝了几杯茶水,闲聊了一会儿,老王借口麦田晚上要春灌,不顾小李留饭,抱着小李硬塞到怀里的一箱牛奶,起身告别了小李。
伍
出了小李家,老王慢慢往回走。微风一吹,老王渐渐理出个头绪。本来老王觉得自己和王区长之间,既八竿子打不着,又连认识都不认识,根本不是免费公交车司机和小李说的那样。但转念一想,司机、小李都这样说,或许对着:全村人怕是都没见过区长哩!想着想着,老王觉得自己这一年真是交了好运,遇到了帮扶好干部小李,一心一意帮自己脱贫,月月来陪自己说话。今天更是撞大运,见到了全村人除了在电视上能见到,真人根本没人见过的区长,而且还是一把手。想到这里,老王听见自己的心扑扑跳得比打钟还响。老王不由得闭上眼皮,几颗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转了几转,便淌了下来。老王觉得遇上了王区长这件事,是自己经历过的最大的事情,绝对是人生的高潮。
老王兴冲冲地回到村里,要向村民们说话。村民们刚好吃过晌午饭,正惯常地围在老槐树下。老王心里热鼓鼓的,众目睽睽下,两脚跳上碌碡,情绪高涨地大喊:“区长见我啦!”
老王或是激动,或因紧张,带着点喝了酒似的醉意,把自己见到区长说成了区长见自己,逗得大伙儿哈哈大笑。大伙儿已习惯老王蹲着冷板凳,今天看他挺反常,有人就问,老王,哪个区长见你了?
老王开始还有点口吃,说不利索,但慢慢地,就像众人一样,连吹带谝,听得大伙儿一愣一愣。也有人不信,区长和你说了些啥?其实老王当时晕晕乎乎的,根本不知道也不记得有没有说话,只记得区长简单问过他几句。面对质疑,老王激动起来,扬着手里的口罩,掏出手机给口罩扫码。看!一只口罩七十块,区长送我的。众人看着货真价实的口罩被他唬住了,但还有个别人还是不信,说你在哪里捡来的口罩,就敢说是区长送的。老王似乎没辙了,憋了半天,说,打赌!我再瞎说,输一百块钱。众人情绪一下子被调动起来。虽然没有人响应交钱打赌,但老王为了保证事情的真实,毫不犹豫眉毛不皱地给中间人用微信支付了一百块钱。
当大伙儿再次从电视上看到新闻,看到区长给老王双手喷酒精消毒的镜头,终于相信了老王的话。大伙儿围住老王,不断地询问,区长都和你说了些啥?区长姓啥叫个啥?老王听得出,这些声音里有好奇,有赞叹,还有羡慕。于是老王抑制着内心的兴奋,故意轻描淡写地对中间人说,一百元算个毬?去,给大伙儿买瓜子、花生、香蕉,想吃啥买啥,还有这箱帮扶干部小李送的牛奶……
要说老对王一点儿也不心疼钱,这是假的。老王稍微有点肉痛,毕竟一百块钱要起早贪黑拉运三天垃圾呢!但老王也还是看得开的人,一百块钱能换来这一番非常的经历吗?老王觉得这一百块钱花得值透。他总算有点自豪的东西可以说话了。试问,全村300多人,谁不到半米的近距离见到王区长?有谁让王区长亲自给双手喷酒精?谁不花一分钱白得了王区长的高档口罩?又有谁和王区长一个镜头上电视?他要说给大伙儿听,看这件事值得说不?看谁还瞧不起他,看谁还轻看他,看谁还嫌他不会说话,没啥话说!
老王明显再次有了变化。不但其他村的人要听他说话,连村干部也对他的态度友好了许多。有的村民见了他,开始叔长哥短的叫他。老王心里喜滋滋的。老王在老槐树下越说越顺溜,也越来越精神,嘴角上扬,面色红润且自带笑容,眼睛发亮而有神,连个子也似乎再长高了几公分。常有人指他告诉别人:“区长给老王服过务,”“老王有一只七十块钱的高档口罩,还是区长送的。”连小李每次来,看着橱窗上那只老王舍不得用的高档口罩,拍着老王的肩说:“我都戴不起这么高档的口罩呢。”
每个人都有得意的时候,也总有一两件值得炫耀的事情。老王仅花了一百块钱就买到了精神满足。老王不像失去了什么,反倒像捡了便宜货。老王心里想,等国内外疫情彻底过去了,来年春天我再和帮扶学生见了面,那时候我就真正成了脱贫户。麦田里小麦吐穗了,雪白的槐花一刀刀挂在树枝,小李和村民们看到,心里脱贫的老王,日子有了盼头,开始神气起来,手里握着玻璃茶杯,嘴边不时地哼着曲儿,胸中似有一团燃烧的炉火,走起路来,轻快如飞;做起事来,比以前更有劲头了。
通往春天的列车
裴晓敏
又是一夜无眠,桃子坐在冷冰冰的炕上,半个身子倚在墙边,望着停放在对面房子里的棺材发呆,棺材正前方是一张低矮的方桌,桌子上摆满了供品、香烛、纸钱、火柴,尤其显眼的还是那张被放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曾经陪桃子一起走过了二十多年,如今他突然长眠不醒,被装进那口朱红色的棺材里,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东西竟然是一张空洞僵硬的脸。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朦胧的光线中夹杂着一些亮晶晶的东西映入桃子的眼帘,屋子中央的火炉早已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副冰冷的尸骨,给这个地窖般寒冷的房间更增添了一丝凉意。然而,穿着单薄衣衫的桃子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她像一个失去了知觉的人,在彻骨的悲伤之后,突然变得麻木起来,就连落了一夜的鹅毛大雪都没有唤醒她呆滞的神情。
桃子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像两只水嫩的蟠桃极不协调地悬挂在苍白的脸上,她的嘴唇瑟瑟发抖,凌乱的头发仿佛水草一般纠缠在一起,从脸颊两侧滑落下来,曾经用来捆绑它们的头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断了,像条蚯蚓一样从脏兮兮的头发中露出半截身子。
“哎呀,我的儿呀——”隔壁房间里又传来婆婆半死不活的声音,在李有才的身体还没有变冷的时候,婆婆就已经瘫在床上不能自理了,她像一个无知无畏的婴儿一样,一边无所顾忌地嚎啕大哭,一边“哗啦啦”地尿了一炕,让穿在身上的新棉裤从裤裆湿到了裤脚。
虽然桃子能够理解婆婆刀割般的疼痛,但她依然不能原谅婆婆的小便失禁,本来刚刚死了一个人已经够忙乱了,婆婆除了不能帮忙,还给她不断地徒增烦恼。
昨天下午,村支书和包村干部小王亲自上门把“丧事简办”的通知单递到她的手上,她拿着那张轻飘飘的纸看了一眼,挂满泪痕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愤怒地说:“人已经死了,你们要我怎么办?又不是我让他这个时候死的,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赶上疫情爆发的时候,就算家家户户居家隔离,我也不能把他的尸体放到明年再埋吧!”
村支书连忙用善解人意的语气说:“那肯定不行!当然我们也不是这个意思,有才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就突然去世了,我心里也是非常难过,但现在正是疫情防控的关键时期,为了全村群众的安全,只能委屈他简单一点入土为安了。”
“什么叫简单一点?”桃子不满地瞪着村支书问道。
“按规定就是不能大摆酒席,不能招呼亲朋好友,只能叫几个匠人把墓打好,简单安葬。”村支书说着朝李有才的棺材看了一眼,看到相框里的李有才正用愁苦的眼神盯着他,便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当然,等明年过周年的时候,如果没有疫情的影响,再大过也是可以的。”
桃子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卧床不起的婆婆便大声咳嗽着骂了起来:“呸!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有才这才刚死,你们这些恶毒的人,竟然要让我们随便挖个坑把他埋了,这还有没有天理呀!枉你白当这一村之主呀!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我的儿呀,你咋这么命苦呀……”
婆婆虽然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但骂起人来依然声如破竹。桃子为难地看着村支书,说:“支书,你也听到了,不是我不同意,光是我妈这一关就过不了呀!再说了,我就按你说的这样把有才埋了,村里人在背后该怎么骂我呀,指不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我对两个孩子也是没法交代的呀!”
“婶子,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现在疫情蔓延的这么严重,西安那么大的城都被封了,确诊病例还在不断增加,我们的家乡有难了,需要我们齐心协力去共渡难关,我相信有才叔作为一名老党员,也一定会支持你这么做的。”包村干部小王说的情真意切,在这个来自大城市的小伙子身上,看不到一丝傲慢和疏离,反而给人一种春风般温暖的感觉。
桃子沉默了片刻,十分沉重地说:“你们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只是我确实不忍心!你们先回吧,我跟家里人再商量一下。”
村支书从台阶上走下来,本想开口说什么,小王连忙拽住他的胳膊,轻轻地摇了摇头:“支书,我们走吧!”接着转过身对桃子说:“婶子,你们先商量,我明天再过来。这两天一定要注意安全,做好消毒和防护措施。”
他们走后,桃子就陷入了一种矛盾和纠结的状态,她并不是一个不通人情、不明事理的人,但她更不是一个薄情寡义、擅作主张的人。对农村的群众来说,喜事办的再豪华都不值得炫耀,只有丧事场面大了才算有面子,不光活着的人有面子,就连死了的人也跟着风光。
傍晚,桃子给婆婆把饭端到炕边的时候,婆婆突然抬起手用力一挥,一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便被推到了地上,蓝色青花瓷的碗瞬间被摔成了四瓣。
“妈,你这是咋了?”桃子被婆婆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条,随即疑惑地问道。
“你要是敢听他们的,有才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婆婆奄奄一息地瞪着桃子,眼睛里闪烁着愤怒地光芒。
“妈,不是我听他们的,是现在这情况你也从电视里看到了,全省上下都是这样要求的,不是针对我们一家人——”桃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婆婆用枕巾狠狠抽了一下,她挣扎着从炕上坐起来,披头散发的模样像个疯子,再一次嚎啕大哭:“儿呀,你娶的这媳妇比狼都恶毒呢!她想随便挖个坑把你埋了呀!儿呀,你这命好苦呀……”
桃子本想和婆婆据理力争几句,但看着婆婆气喘吁吁、浑身颤抖的样子,害怕李有才还没有安葬,就把婆婆也气死了,便忍气吞声地蹲下身子去收拾满地的狼藉。
那天晚上,桃子给李有才的灵柩前点燃了蜡烛,一个人坐在棺材前悄无声息的流泪,这几天以来,她已经哭哑了嗓子,哭肿了眼睛,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千斤巨石,沉重的让她喘不过起来,她再也没有力气嚎啕大哭了,只是静静地坐下来,看着李有才的遗照发呆。
女儿李黎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走过来,把衣服披在桃子肩膀上,声音哽咽地说:“妈,回屋去吧,这么冷的天,别感冒了。”桃子如梦初醒般地看着女儿清秀的脸庞,原本在外地上大学的女儿,得知爸爸去世的消息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桃子无助地看着李黎,自言自语般地说:“我该怎么做呢?”
“妈,就听人家政府的安排吧,人家也是为了我们好。”李黎说着拉起桃子冰冷地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你奶不同意,还有你哥——”
“我哥不会不同意,他当兵这么多年,肯定能理解政府的政策,至于奶奶,我明天去劝劝她。妈,你也别怪奶奶,她心里太难过了,她是痛过头了。”李黎看着灵柩前摇曳的烛火,火苗像幽灵一样在李有才瘦骨嶙峋的脸上闪烁着,忍不住俯下身子,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如果那样做了,你会责怪我吗?”桃子摸着李黎从头顶两侧垂下来的头发,面无表情地说。
李黎轻轻摇了摇头,因为哭的太用力,肩膀像触电一般地抖动着:“不会,我能理解你!”听了李黎的话,桃子也爬在李黎背上,一起痛哭起来。
那一夜,桃子彻夜无眠,李黎也躺在里屋的床上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夜。爸爸去世的消息像一声晴天霹雳砸在了她的头上,让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也就在那一天,她在网上看到了西安封成的消息,她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又要开始了。整整颠簸了一天,历经了层层扫码、测温、登记、消毒,等李黎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哥哥李凯在遥远的边疆值守,还来不及赶回来,一家人原本安详平静的生活突然被爸爸的死亡打破了。
雪是从三点开始从天而降的,但是当第一片雪花落在李黎眼睛里的时候,东边的天空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她知道妈妈靠在墙边整整坐了一夜,她很想坐在妈妈身边,陪妈妈一起守望着爸爸的灵柩,但她没有勇气和能力去分担那份来自妈妈心底的痛苦,她知道妈妈在纠结什么,在犹豫什么,在矛盾什么。
李黎还记得爸爸被确诊为肺癌晚期的那一天,他拉着桃子的手,边哭边说:“我知道这病没办法治了,我们也不花那个钱了,等我死了以后,你叫亲朋好友都来送送我,我好怕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进鬼门关。”
桃子一把捂住李有才的嘴说:“怎么就没办法治了?人活着就有办法,拆房卖瓦也得治啊!”
李有才坚定地摇了摇头:“你只要答应我,我死了以后,你叫大家都来送送我就好了。”
想到这里,桃子的心像被划开一道口子,剧烈地疼痛起来。是的,她曾经答应过这个可怜的男人,她会为他办一场热闹的葬礼,会让他毫无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会让他在唢呐声中无所畏惧地走过鬼门关。然而,她就要食言了,她欺骗的人竟然是和自己风雨同舟了二十多年的男人,竟然是那个像孩子般哭着乞求她为他举办一场葬礼的男人。
此刻,桃子面对的不是一个障碍物,而是一座山,一座足以压垮她的山。这座山,就是她的承诺,她的良心,她的道德,她的责任,和她的爱。
大门被“咚咚咚”敲响的时候,桃子才发现院子里竟然落了一层厚厚的雪,难怪觉得屋里越来越冷,现在才明白,那些冷气都来自雪花悄无声息的入侵。
“婶子,又来打扰你了。”桃子刚刚打开门,快被冻成雕塑的小王便跺着脚跳进了院子里。
“这才不到七点,你们就开始上班了?”
小王分辨不出桃子的语气是责怪还是抱怨,便不好意思地说:“最近都是24小时值守,没有上下班时间,这么早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了。”
桃子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有些心疼地说:“你在基层工作,你妈妈一定很不放心吧!”
小王揉着自己红萝卜般的鼻子,说:“刚开始不放心,现在我都工作三年了,她也慢慢习惯了。疫情开始爆发以后,我连续四周没有回家了,尤其最近太忙了,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我妈也知道我忙,除了偶尔微信叮咛一两句以外,基本都不打扰我工作的。”
一股无法言说的怜爱之情油然而生,桃子想起了自己在新疆当兵的儿子,如果路途顺利,他今天中午应该就能够到家了,想到自己一年多没有见到儿子了,心里便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想见儿子的急迫感。
“就按你们要求的做吧,不办酒席,不通知亲友,我只在村里找几个打墓的匠人。”桃子说着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对自己说话一样,用耳语般的声音说:“墓一定要打好!”
同样一夜未眠的小王,疲倦的眼睛里突然升起了两颗明亮的星星,他感激地看着桃子,说:“婶子,太感谢你了,我代表镇上和村上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正说着,婆婆尖锐刺耳的哭骂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儿呀,你听到了吗?他们要随便挖个坑把你埋了呀!你听到了吗?你这个狠心的媳妇,她的心被狗吃了呀……”
小王有些窘迫地看着桃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桃子看出了小王的尴尬,连忙说:“没事,你去忙吧!我们家的事我处理就好了。”
桃子还没有来得及走进婆婆的房间,李黎便像一支箭射了进去,她紧紧拉着奶奶的手,一边婆娑着奶奶枯叶般的手背,一边柔声细语地说:“奶奶,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这件事不能怪我妈,也不能怪镇村干部,他们都是为了全村群众的安全,为了我们的安全。我爸活着的时候那么热衷于村上的公益事业,如果让他选择的话,他肯定跟我妈一样,会服从政府的安排。奶奶,我们这是在做好事呀!”
李黎的一番话,让婆婆的情绪慢慢变得稳定下来,她的眼角挂着浑浊的泪珠,嘴唇不停地抖动着,两只手有气无力地摊在李黎的手心里。
“奶奶,妈妈跟我和你一样舍不得让爸爸受委屈,但是在抗疫的关键时期,我们得顾全大局,我们安全了,我们健康了,那爸爸才能安心地走呀!”李黎看到奶奶微微点了点头,尽管眼泪依然像断线的珠子从眼角一颗又一颗地滚落下来,但李黎知道憋在奶奶胸口的那股恶气正在慢慢地消散。
李有才下葬的那一天清晨,桃子和李黎、李凯跪在灵前,桃子将方桌上的纸钱全部拿起来,一张一张点燃放进火盆里,看着橘红色的火焰像舌头一样将纸钱一点一点吞噬。任凭三个人的眼泪像一场狂风暴雨肆无忌惮地敲打着张牙舞爪的火焰,火苗依然不动声色地跳动着。
“有才,对不起了!这辈子我没有能完成我的诺言,满足你的心愿,下辈子我再好好补偿你吧!”桃子说着哭出了声。
“妈,你别这样说,我爸没有怪你,你看,他在冲着你笑呢!”
桃子抬起头,揉着猩红的眼睛,在模糊的泪光中,她看到照片上的李有才突然像活过来了一样,朝着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安葬完李有才,李凯便急匆匆赶回了部队,他说边疆需要他,祖国需要他,他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国家安定了,人民才会幸福。
送走李凯的那一天,李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村委会报名当了抗疫志愿者,在家乡面临病毒入侵的关键时刻,她要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她相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再大的暴风雪都封锁不了通往春天的列车。
出征
祁军平
“今天是我们派出所民警李国强同志60岁的生日,也是他光荣退休的日子,他从警四十年,将满腔的热血投入到公安事业,为维护社会治安稳做出来了积极的贡献,我代表所党支部向为公安事业付出辛劳的李国强同志致以崇高的敬意……”此刻,旮旯县派出所办公大楼会议室正在举行民警荣誉退休仪式。
突然,张所长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喂,王局长您好,什么?西京市发现德尔塔病毒,党委让我们所组织民警去高速路口设卡检查……哦好的,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张所长打断了正在讲话的教导员,低声向他传达了刚刚局党委的决定,两人短暂的商量后,只听张所长提高嗓门说:“同志们,刚接到上级紧急通知西京疫情暴发,为预防疫情蔓延,组织让我们去高速公路出口设卡点疫情防控,谁愿意去卡口执勤,请在教导员那报名。”
会场沉默了片刻,只见李国强站起来说:“我报名,我是一名老党员,退休回去了也是赋闲在家,作为一名党员,我就应该在人民群众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与全县干警并肩作战。”
“李叔,您为国家付出了大半辈子,也该回家好好休息。现在正值隆冬天气比较寒冷,晚上室外温度达到零下十几度,执勤会很辛苦,再说您有风湿病……”教导员劝道。
“无所谓,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再说我女儿大学毕业都上班了,没有什么拖累,家里有老伴操心我放心。”
“李叔,您还是快回家吧,我姨等您回家过生日呢。”张所长说。
“我老李,从小父母去世得早,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而且我现在身体还硬朗,就让我发挥余热为组织尽点微薄之力吧……”
……
傍晚时分,李国强的老伴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张罗着给老伴来过生日。可是左等右等不见老头子回家的身影,她一边趴在窗户向外瞅,一边嘀咕:这死老头子,今天是他的生日,按理说办完退休手续早应该回来呀,这都快七点了怎么还不见人影。便冲刚下班进屋的女儿喊:“丽丽,给你爸打电话问问他走哪了?”
只见女儿不大一会,拉着拉杆箱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准备出门,她见状不解地问:“小丽,你这是上哪去?”
“我给您找我爸去。”
“找你爸,你拉个皮箱干啥呀?”
“这个暂时保密,后头告诉您。”
只见女儿匆匆地拉着皮箱出了家门,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等到老头子和闺女的身影。
她打算打电话问问这两个“活宝”跑哪去了,不经意间在茶几上发现了一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妈,西京疫情肆虐,我们医院要选派一支医务人员支援抗疫,我报名去当“大白”了。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而且我年轻没负担,还是一名入党积极分子,抗击疫情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给您丢脸。忘了告诉您,我爸也去高速公路卡口参加抗疫执勤了,您好好在家,等我们回来……
窗外飘起了雪花,大街上一辆大巴车向西京方向驶去,望着满桌子的饭菜,李国强的老伴心想这桌香喷喷的饭菜,自己一个人吃不了浪费了,还不如热一热,打包给社区防疫执勤点的志愿者们送去暖暖身子……
冬夜
史向阳
“哭,哭,哭……往死里哭!”正在训斥孩子的是一位年轻媳妇。从容貌上看,大约二十六七岁。她爱人在某县城一家医院工作,她一个人在省城照管一个不到三周岁的男孩。当下孩子不知哪儿不舒服,从天擦黑哭起到现在足足有一个小时了。
怎么办?又能咋办。她明明知道男人在某县医院上班可她还是拨通了对方手机。男的回电话说他正在乡下给村民做核酸,男的让她找人帮忙赶快把孩子送医院。
是啊,不去医院看医生不行了。可是这位年轻少妇是大前天做的核酸,早已过了48小时了。她当然知道医院不会让她进门就诊,无奈之下她只好求人帮忙了。
她住的楼层是“2103”,一梯四户。对门的住户门一直锁着,中间的两户,其中一家的老两口时来时不来,倒有一家常住户,主人是一位大约五十岁的男人。她不愿意敲他的门—她认为她跟他有“坎儿”。
可到了这个份上,不求人事过不去啊。她硬着头皮心急手拙地敲响了男住户的房门。
门开了,浓眉俊眼的中年男人微微一笑说:“噢,是邻居?!”
孩子在床上不要命地哭着,她也来不及拐弯抹角了。她双手拽着袄襟说:“叔,我娃病了,往死哭哩。”
“走,去看看。”男人随着年轻媳妇进到房子里。他看见孩子吐在了地上的食物。很可能是腹痛,孩子正抱着肚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泪水打湿了枕头。男人当机立断说:“孩子是急性肠胃炎,得立即去医院。”
“我没来得及做核酸。”年轻媳妇说。
“那不行,出租司机不会让你坐车,更别说医院。我中午做了核酸,我带孩子去。天冷,你给娃娃穿暖和。我去关一下房门。”
就在年轻媳妇给孩子穿衣服的时候,她听见对门的手机响了。手机里说,乔校长,教育局要核酸检测统计数字,咱学校只剩下李丽一个人没有填表,可李丽手机打不通。男人回电话说,我知道她丈夫的电话,15733665758……记好了,赶快联系按时上报。
啊,他原来是校长,怪不得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和他一层楼上住了三年,他是什么身份自己竟然一点儿不知道。正在年轻媳妇这样想的时候,男的进门了。他说:“准备好了。是这样,你把你手机号给我说一下,我们方便联系。噢,15992335669。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噢,安娜,你和外国一位作家小说主人公的名字一样。好,我记下了。”
我们这位叫安娜的年轻媳妇陪着乔校长下了楼,她不停地叮咛孩子听爷爷的话,她目送着他们坐上出租车后才回到楼上。
安娜回到房子,这时她才恍然记起还没有给校长叔医药费。她捶打自己的脑袋瓜指责自各儿怎么这般粗心大意。他是谁?他明明不是孩子他爷爷呀,更何况他们之间是有“坎儿”。前年有一次,她在楼道打孩子,乔校长数叨了她几句。她反击说,打不打我娃与你何干,你吃井水管河水管得太宽了。校长寸步不让地说,这个我还真是管定了,孩子出生后就成了社会人,就得到了国家法律的保护,他绝对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那次打孩子事件后,她从此就把他当成了“陌生人”,几年里即使在楼道碰上也从不打招呼……可现在,孩子生病以后却突然找上门求人家帮忙,她认为这样做有些差强人意。
她又想起孩子:小虎现在怎么样了?到医院了吧?看医生了没有?孩子还哭闹吗?真为难了校长大叔。我怎么就没给人家医药费呢?荒唐!荒唐!
就在安娜想着心事的时候,突然手机响了。乔校长说:“安娜,孩子是患了急性肠胃炎,已经挂上吊瓶,也服了药,现时睡着了,你放心……”
“叔,谢谢你。我忘了给你……”
“不说了,你放下心就是了。估计两瓶吊针挂下来过了半夜,我跟娃娃天明再回家。”
“叔,那你要熬一个通宵……以前,我不对……”安娜哽咽了,说不下去了。
那个夜晚,安娜时而睡时而醒,醒来后耳畔就回荡着孩子的哭声,但眼前却满是校长大叔微笑的脸庞,这实在让她在这寒冷的冬夜里感到一丝温暖。
第二天早晨,太阳冒花花的时候,我们的安娜突然听见孩子在楼下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妈妈,妈妈,我和爷爷回来了—”她立即坐电梯下到楼底。当安娜看见乔校长抱着孩子时,她突然跪下了。乔校长一手扶起她说:“孩子,不必不必,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谁能没有难处。管娃娃不容易,以后千万不要给娃娃吃生冷的食物,特别是过期的食物。”小虎手里举着蛋糕说:“看,这是爷爷在医院饭堂买的新鲜蛋糕,医院的护士阿姨还夸爷爷是个好爷爷!”安娜说:“叔,你……我……”这时候乔校长的手机响了,他接了手机后把孩子递给安娜说:“学校有事,你跟娃娃回吧。”
校长转身走了。安娜望着校长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地自语道:“灾难使人亲近!这人间到处充满了阳光,只是我们的内心整天被乌云笼罩着罢了。”
你把苹果给了谁
陈旭
林希安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为一袋苹果这点支不起牙的事儿,竟然在家里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抗击疫情封城以来,待在家里本就闷得慌,心里总显得十分毛焦。他无事寻事,拿着一本不知啥年月的旧画报翻看着。
刚从超市购物归来的妻子劈头盖脸就问:“你把苹果给了谁?”
她的问话使林希安一脸茫然:“什么苹果,啥送给谁了?”
“就是那天我买的苹果,让你拿回来,你拿回的是几袋?”
林希安想起来了,半晌问的是那事。一袋苹果的小事,实在是不足挂齿,当时没给妻子说,现在也没必要告诉她,就顺口回答:“一袋!”
大约在五六天前,妻子拿着小区发的出入证去超市购物时,路上碰见有一小贩卖苹果,就买了一袋,寄放在一家小区值守的门口。然后打电话让林希安出去提回来,她则又折身去超市购物去了。
林希安原在一家县办企业当工人,企业倒闭后,他和同在一个单位的妻子一起下岗。为了养家糊口,他先后在西安当小工干杂活,几乎在古城的许多地方都干过繁重的体力劳动。后来随着年事增高,重活干不动了,只好在一家建筑企业的工地上给人家当门卫看场子。干了几年后,儿子成家后就让他回家,不再吃那份苦了。他则说自己在家也闲着,能挣多少挣多少,也好给家里补贴一些费用。孰料今年夏天的一个深夜,有两个小偷进工地偷材料时,被他发现了,就跑出去拦截。没料到那两个小偷看他年事已高,竟然将偷变成硬抢。他上前死死拉住不放,一个毛贼竟然用一根麻花钢向他的右腿打去。他的呼喊声惊动了睡在工棚的民工,大家帮忙将材料夺回,把盗贼抓获。他的右腿却被打成骨折。在医院住了一段出院后,好心的老板说伤筋动骨最少都得百天左右,就让他回泾州县的老家再休息一段。就在月初他感觉腿伤彻底好了,打算返回企业时,西安却爆发了新冠肺炎疫情,其蔓延以及封城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各地。距离西安仅百十公里的泾州县也受到波及。这几天从西安返回的打工人员、办事人员还真不少,竟然还有两名密接者。县上也不例外,在西安封城的两天后紧急封城。全县各单位都下沉到小区,一个单位分包一个小区,严把死守,管理得滴水不漏。他回不成西安了,在能宅在自己家里。封城之后,住在小区的居民出入也就为难了。每户只准一人持出入证两天外出采购一回生活用品,外出的时间还有严格的限制。妻子外出采买,让他出来取回,他又有点犯难。出入证在妻子身上,他咋出去呢?
他只好硬着头皮下楼,打算到门口给老袁说说,看能不能放行。
老袁过去和他在同一企业上班,彼此熟悉。因为人家是管理人员,又是退伍军人,在部队立过功,对国家有贡献,企业下岗后就被安置在县上的林业局工作。老袁也是个实诚人,只是一头扎在工作上,多年来一直是个老干事。那天碰见后,他俩还在一起聊了会儿。他问老袁应该快退休了吧!老袁笑了笑说,真不凑巧,十二月一日他的退休文件刚下发,本打算在两天内就办理退休手续,却没料到疫情就这么凶猛地来了。领导说他可以回家休息,不再参与工作。但他觉得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当逃兵。自己是共产党员,又是一个当兵的人,军人的本色可不能丢啊。那么多的志愿者不拿分文钱的报酬,都能挺身而出,自己还拿着国家的工资,单位的人手又那么少,只能上前不能后退。林业局下沉的是林希安家的这个小区,老袁就和六名同事,还有两名志愿者一起坚守在此,保护着一个小区的安危。那天聊天之后,他对老袁又高看了一眼,觉得党员军人的姿态还就是高,要放在其他人哪?咻,我已经退了,还受这个冷冻干嘛!
林希安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硬着头皮走到小区大门口时,恰好是老袁和另一名志愿者在大门口站着把守。他从衣兜里掏出香烟盒,分别给两个人各散一支烟后,笑呵呵地说:“我老婆在邻近处买了点东西,拿不回来,让我去取。我不妨出去一下。”
还未等老袁答话,另一名志愿者问:“远近?”
“就在门口不远处,最多也就百十米。”林希安回答。
志愿者说:“那你去,可别往远处乱跑。”
“这个我知道的!”
林希安这人心细,出门之后,他又陷入矛盾的心理。这几天通过老袁,他又和在小区执守的林业局的几位年龄相近的人混了个脸熟,你说这苹果拿回去进门时让不让他们吃几个?不让嘛,口分东西,显得自己没有人情味,太小气了。如果让一下,一袋苹果大半就没了。再说,看到他们没黑没明地保护着小区的安全,心里还真过意不去。就在他拎起苹果袋处于为难状态时,回过头来,看见卖苹果的小贩还在紧邻的这家小区门口摆着,感觉问题着实好解决了,就再买了一袋,拎回两袋苹果。进入小区之后,就将一袋送给正在值守的林业局的人们。
就这么回事,过程很简单。因为只花了几十块钱,也没必要张扬,更感觉没必要给妻子提说这件小事。
妻子听他说提回一袋苹果时,再次问道:“真的吗?你确定你提回来的只有一袋苹果。”
“确定,就一袋。”林希安把问题想得简单了。心想就一袋苹果,几天前没给你说,今天也就不必把这点小事都汤汤水水倒出来。
当妻子听到他两次强调只提回一袋苹果时,心里的气直涌胸口,眼睛都气成直的了,两眼死死盯着丈夫,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今天出门购物时,在超市与平时关系好的那几位女人不期而遇。见面后就像几年没见过那样热诚。
一个说:“你前几天买的苹果真好。你也真贪,买一袋就是了,还竟一伙买了两袋。”
又一个说:“我远远看见你家老林了,两袋苹果把他提得够呛。短短百十米路,就歇了几次。”
听她俩这么一说,她彻底愣住了:“你们是不是看错了?我那天只买了一袋苹果,打电话让他出来提的。”
“看你说的,把你家老林烧成灰,咱姐儿们都能认出来。一个大活人,住在一个院子,我们能看错吗?”
另一个随声附和:“我可以作证,你家老林回家时绝对提着两袋苹果。”
妻子听后愣住了:“不对呀,家里就只有我买的那一袋苹果啊!既然买了两袋,那一袋苹果去哪了?”
一直跟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第三个女人,不知是打圆场,还是啥用意,补充了一句:“也说不准是给谁捎的呗。哦,对了,我那天在院子里看见卫雪萍也提着一袋苹果!”
这下子,第一个爱说话的女人找到话题了:“看咋向。说不上卫雪萍的那袋苹果就是你家老林给送的。”
第二个女人把话茬接上了:“大姐姐,这下你可要小心了,卫雪萍啥人神谁不知道,看把你家老林拐去了。”
最后说话的女人赶忙说:“你俩不要拉老婆说,我看见卫雪萍提着苹果,又没见人家老林送,难道人家卫雪萍就不会在同样的摊摊买?你俩别把没事的事说得有眉有眼。”
女人们说起话来图痛快,口无遮拦。可妻子却把这事真当成一回事了。因为她对卫雪萍真的是不待见啊!
卫雪萍是小区内一名中年寡妇,据说因为婚内出轨和丈夫离婚了。她带着一个孩子独居。去年腊月临近春节的一天,天气很暖和。已经放了年假回家的林希安跟上她去外面采买年货回到小区的前院时,她碰见了几个姐妹们,就热火地在一起谝开闲传。丈夫则在旁边等候。这时,卫雪萍用自行车带着采买的年货进来后,车头上挂得满满的,却被路上冻得冰滑了一下,没按准车头,一下子摔倒了。院子还有晒太阳的几个人,大家好像啥也没看见似的,说笑着,闲聊着,甚至还有人有意看卫雪萍摔趴下的热闹。林希安却没有袖手旁观,连忙放下自己手里的几个袋子,跑上前去先把卫雪萍扶了起来,问她摔伤没有?然后又将车子扶起撑好,将滚落的袋子帮着给重新挂好。看热闹的人多,卫雪萍羞得脸胀红胀红,只是小声说:“谢谢你!”
在一旁和妻子闲聊的那个爱说话的女人,赶忙垫上一句:“别人做了好事,你都没表示。那是你林哥,还不谢谢人家?”
卫雪萍只好声音放大点说:“谢谢林哥!”然后推上自行车狼狈地逃离现场。
自那以后,有几回林希安夫妻走在一起时,如果碰见卫雪萍的话,对方总会客气地叫一声:“林哥、嫂子!”
妻子每当听到对方叫“林哥”时,心里就有点透不过气,总有一种酸溜溜的滋味。今天,当听到姐妹们的闲言时,她还真的怀疑丈夫十有八九把那袋苹果送给卫雪萍了。当丈夫两次回答她说是一袋时,就更证实了她的猜测。于是就气呼呼地问:“你是不是把那一袋送给卫雪萍了?”
“什么送给卫雪萍了?神经病!”林希安冷冷地驳了一句。
见丈夫死不认账,妻子就将姐妹们告诉她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心想我说清了看你还怎么狡辩。
当林希安弄清原委后,也就平静地说:“我当有多大的事。我还是买了一袋苹果,回来时送给林业局的那几个人了。他们给咱把守着大门,很辛苦。”
“送给林业局的人,那你回来为啥不跟我说?”
“我觉得就一袋苹果,花了几十块钱,不值得说。”
妻子感觉丈夫是用这说词欺哄自己,为自己寻找理由。转眼一想,计上心来,就说:“既然你送给林业局的人了,那咱俩一块到前院去问清楚不就好了吗?”
林希安一听这话就来气了,心想我就顺手给人送了一袋苹果,返回去再证实一下,不是把人丢净了么。这事能问人家去吗?真是女人见识。就怼了一句:“不去!要去你去,我嫌丢人!”
“知道丢人,还敢偷偷摸摸。既敢送,就敢问。不问去就说明你心中有鬼,见不得人!”
“你咋是这人,一袋苹果,好意思撵到人家跟前追根问底!”林希安火了。
见丈夫挺得很硬,妻子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鬼,她一把拽住丈夫的左胳膊,就往门口走:“你不问我偏偏要拉上你把这事弄清白。”
林希安在暗没防的情况下,被妻子往前拽了两步后,不由得怒火中烧,他猛地伸出右手,就给了妻子一个耳光。
妻子也没有防备这一下,用手摸了摸被丈夫打疼的脸庞,见没有报复丈夫的家伙,就顺手抓起电视柜边还有半瓶酒的一个白酒瓶,向着丈夫砸去。
看妻子动了真格的,林希安的气更大了,快速伸手抓过酒瓶,刹那间心里难过万分,无法抑制,就一把拧开瓶盖,咕噜噜一下子将半瓶酒全贯进嘴里,说了声:“你随便,爱怎么就怎么!”然后将酒瓶摔在地上。
看到丈夫把半瓶酒全喝了,妻子一时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但嘴上还不依不饶:“你以为喝上两口猫尿我就怕你了,你吓谁呢?把你喝死了也没啥!”
半瓶酒下肚后,林希安一时间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他硬撑着向卧室的床头奔去,好不容易爬上床后,便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正在气头上的妻子,也没有理会丈夫,坐在沙发上嘤嘤地哭了起来。这个下午,她的心绪比彻底打乱,大脑内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做饭和吃饭的心情了。看着迷迷糊糊睡去的丈夫。她的心里愈加矛盾。女人把问题想得就是简单,如果丈夫没问题,为啥不敢和她当面去对质呢?她就没有想问题那么长远,像这提不到桌面上的一点小事如何问人,那纯粹是丢人现眼。妻子钻了牛角,一直把那袋苹果和卫雪萍联系在一起了。越想疑虑越大,越想越感觉丈夫可能有了问题,他不断地阻挡自己还说谎,这里面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慢慢梳理着头绪,想寻找出问题的源头。思谋半晌后,心头又多出一个念头,一定要把丈夫的事查出个眉目。就在家里的立柜里面找到银行卡,想看看银行卡里面有没有漏洞。银行卡平时取钱存钱都是她经手的,里面的钱数大致她也清楚。好在小区对面就有一个自动取款机。于是她给门口执勤的人员说清想取点钱零花就径直到达。当她打开银行卡后,彻底傻眼了,连续两天内,竟然有两笔支出,第一笔是一千元,第二笔是五千元。这六千元到哪儿去了,真的给了谁呢?她两条腿几乎都软瘫下来,差点挪不动脚。硬是强忍着艰难地走回家里。这个时候,真的,连杀丈夫的动机都有。这个林希安,平时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一个人,怎么背后还有这么多的猫腻呢?
回家后,妻子的心里比刀绞还难受。六千元啊!要比百十袋苹果值钱多少倍呢?自己还傻形形地为一袋苹果争来争去。这么大的一个窟窿,又是哪里漏底了?你林希安还借酒装死。我就要查清你这笔钱的去路在哪?再思来想去,封城已经十多天了,外出采买都是她一手经办的,丈夫几乎从没出过门,那这钱肯定是通过手机发红包或转账出去的。对,就在他这手机上寻找线索。于是,她轻轻走进卧室,从丈夫的衣兜里掏出他的手机,又折步回到客厅的沙发前,她一定要查出个眉眼来。
五分钟后,第一笔一千元就查到了。是转到一个微信号上的。她打开过转账记录外,后面还有两段聊天记录。林希安的话是:“最近抗疫情况严峻,不知道咱村的情况咋向?我想回来看看,出不了门,县上也不允许乱转。想买点慰问品送回来更没门,只好转上一千元,也算对村里的抗疫工作的一点心意吧!家乡是我的根,我一牵心着。”
后面的另一段话是对方发过来的:“希安大哥,近好!转来的一千元已经收到了,感谢你对咱村抗疫工作的支持。你常年在外工作却不忘家乡,这种故土情怀让我们都很高兴。村组干部和志愿者看到你的捐款后都说你是咱村在外人员的好榜样。我代表东头村党支部村委会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
东头村是林希安的老家。妻子在心里默默地说,哦,这一千元半晌给了老家村上了,这也是应该的。
很快,她又找到了一个网名“西红花”的微信号。打开后,里面竟有数段聊天记录——
林子不大(这是林希安的网名):你好,请问你是不是西安市红十字会的?
西红花:是啊!你有事吗?
林子不大:有点小事。
西红花:那就请直说。
林子不大:看到西安的疫情这几天不断蔓延,我想捐点钱,钱数不多,又不好张口,也不知道怎么捐才能收到?
西红花:钱数多少是心意,不知你自己的经济能力如何。捐款欢迎,如果自己的生活过于紧张的话,就别捐了,你最好考虑一下。
林子不大:我在西安是个看门的民工。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近十年。眼下我的儿子和儿媳也都在西安。虽然谈不上说西安是我的家,可我在西安居住过,还有子女居住着。西安发生疫情,我觉得自己还是有责任尽点心的。
西红花:师傅你真棒!
林子不大:我把钱捐给你行吗?
西红花:你如果想捐款,我这样给你说,网络情况比较复杂。你我也不认识,你把钱捐给我,都不怕我私吞了吧(偷笑)?
林子不大:这, 这……
西红花;师傅你看这样吧!干脆你用邮政汇款的方式,直接汇到西安市红十字会的名下。这样既放心也保险。
林子不大:你说的这也是个好方子,我这就办……
离开这段微信后,妻子很快就在林希安的微信支付里面找到了通过中国邮政储蓄银行邮惠付转款的信息以及一个回执图片,里面表明他给西安市红十字会转款五千元。
看到这些后,妻子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望了望在床上昏睡的林希安,自言自语:真真是个大瓜怂,平时花一分钱都舍不得,一件棉袄穿了五六个冬季,说是给买件新的都不答应,这一回倒大方得不得了。你既然捐款就说清嘛!我也不是木头人,会那么没良心嘛,我能不支持你吗?!再转眼瞅过去后,发现自己的丈夫竟是那么让人心疼。想起他一气之下将半瓶酒喝了,妻子又有些后怕,万一喝这么多的酒出了事又该怎么。想到这里,已经将对丈夫的气愤忘得一干二净。妻子下意识又有些着急。林希安平时唯一的嗜好就是爱喝点小酒又不胜酒力,偶尔和朋友外出就餐时往往会把自己喝醉。细心的妻子就买了一些橘红,作为给丈夫醒酒的药料放在家里。今天他喝了这么多,不会有事吗?此时,失急慌忙地起身走到酒柜旁,在一个小方盒里取出点橘红,在案板上切碎后,又在茶叶筒里,捏出一点绿茶,然后再烧了些沸滚的开水冲泡好,等待凉到不烫嘴的程度时,这才轻轻地端到床头,把昏睡中的丈夫摇醒,用右胳膊搂住他的头半坐起来,用左手将茶杯递到他的口边说:“喝点醒酒汤解解酒,把身子喝坏可咋办?”
迷迷糊糊的林希安,被摇醒后用惊讶的眼光瞅了瞅妻子。
“瞅啥呢?认不得了。这是你老婆,可不是卫雪萍。”尽管气消了,妻子还没忘再拿丈夫开涮一下。
林希安笑了笑,一口气喝下妻子递到嘴边的醒酒汤。
严疾控
安升先
“喂,看守所吗?找一下我姐,就是昨晚进去的那个!”
“你是谁?”中年女人的声音。
“我是昨晚挡你那个保安。”“你还好意思找我!”
“呵呵,我就是怕是你误会,还真是……姐呀,我告诉你,打败你的是病毒,把你弄进去的是你女婿,没我一毛钱的事!你安心在里面呆着,啊!没有你这种人,外头更安宁。你在里面可要听话,别再胡扎势,乱骂人。嗷,过几天就适应了!”
保安严疾控放下电话,摘下口罩,对着社区刚才下沉干部小王,圆脸露出一丝滑稽的微笑。
几天前的晚7点多钟,一名身穿蓝色风衣,留着波波头的中年女人要进小区,保安严疾控按照要求,要她测温、扫码,出示核酸检测阴性报告。她拿手机远远扰了一下就要进,见她手机根本就没打开,严疾控挡住要求重新扫,她着急地说:“好着哩!别装的跟真的一样。”
严疾控告诉他:“因新冠病毒变异,有一名从国外来的游客隔离期间确诊,疫情形势严峻,小区封控,实行严格管理。进出必须扫码、测温。”她轻描淡写地说:“没你说的那么怕人!”说完又要往里闯。
严保安是个幽默的人,挡住她,笑嘻嘻地认真说:“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就是责任。病毒无声、无影,看不见,摸不着,连美国总统也不认!现在的形势就跟战时是一样的。过去打仗靠大炮,如今打仗靠口罩,过去打仗靠攻城,如今打仗靠封城;过去打仗靠战士,现在打仗靠护士。我就是小区人的健康守护神!”
那女人这才说:手机没电了打不开,随即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检验单,严保安认真地看完,还给她说:你的核算检验单早已超过48小时。
中年女人蔑视严保安一眼,傲慢地说:“你不就是个看门的,有啥了不起?我不是一般人,在美国住了8年,专门回来看我孙子的!”
美国的疫情更糟糕,感染和死亡人数都是世界第一。严疾控一听说是从美国回来的,坚决不让她进。
一个硬要往里闯,一个坚决不让进,两个人随即吵起来。住在这个院子的市疾控指挥部张主任回家,见中年女人对保安出言不逊,满口脏话。立即打电话报警。不一会儿,派出所民警将中年女人带离。
此时,张主任爱人打来的话:“你还有这个家吗?10多天不回家!”
我已经到小区门口,马上到了。
哎呀,你不用回来了,我要被抽调参加生成核酸采样,需要一段时间,马上就出发了。我姨妈从美国回来,今天隔离期已满。她还没见过外甥女婿的面,你赶紧接回来安排一下。
天完全黑了,公交、出租、滴滴均已停运,临街的店铺大门紧锁,街道静悄悄的,肆虐的西北风呼呼作响,空中悄无声息地飘下雪花。
张主任木然地呆立在夜幕中,久久未动。
一辆消杀车过来,灯光让他忽然眼前一亮。
两个人的幸福
王斌
男人和女人是A省中医医院的两位技术骨干。一位是技术精湛的内科主任,一位是传染科经验老道的护士长。两人是夫妻,十分恩爱,有一个上高三的儿子。
这一天,女人对儿子说,妈妈要去看你爸爸。我没在家的这些日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已,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出门。如果非要出门,一定要戴好口罩,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西安因为冠状病毒而封城的事情儿子当然知道,但儿子不知道,女人根本不是去看望男人,而是去处理男人的后事。男人因感染了冠状病毒去逝了。因为病体的特殊性,男人很快就要被火化,女人去西安是为了见男人最后一面。
十天后,女人装作平静而开心的样子回到了家。从那天开始,女人就像一位演员。看到男人的相片想哭,却只能默默地看一看。看到丈夫的遗物难受,却装作开心的样子。在情感和家庭生活中注意着每一个细节,时刻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突然有一天,儿子的班主任来家访。那位年轻的老师说,最近,他发现儿子的一篇作文十分独特,所以来家里做一下了解。
班主任打开了作文薄,作文是这样写的:
妈妈从西安回来后,人就有点不一样。以前的节俭习惯没有了,对我是有求必应。坏脾气也消失了,无论我做错什么事情都能包容。对我更加慈爱、细心、温暖,几乎包含了天下所有优秀母亲的优点。有一天,我忘记了课本,回家取的时候,意外发现妈妈偷偷捧着爸爸的相片哭得非常伤心,哭着说了好多话。这时候我才晓得爸爸已经在西安去逝。那一刻我感觉晴天霹雳,真想冲进去问个明白,但我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
从那以后,只要妈妈在家里时候,我就成了一位演员,言行举止都十分小心。而妈妈又何曾不是呢。我想像不出爸爸的去逝对妈妈的打击有多大,更难以想像在这种打击下,妈妈是以怎样的信念承受着内心的苦楚,却在我面前表现得平静如水,幸福如初。
为了妈妈的“幸福”,我必须装作“幸福”。我必须和以前表现得一模一样:好吃懒做、大手大脚、执抝倔强。我现在多想做点家务,却怕被妈妈发现端倪;我现在多么想节俭一点,却怕被妈妈发现那不是以前的我;现在我好想替妈妈干点活,却又怕妈妈洞悉了我的内心。我试图做回以前的我,但现在的我却在不停地咒骂着我。我已经当了好长时间的演员,快支撑不下去了,但我明白我还得继续续坚持。爸爸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是我和妈妈还要活下去。不为别的,只为对方。也为所有爱护、关心我的亲人们。
我想,这也算是生命意义的一种吧。
女人如释重负,放声大哭!
天亮了
云山
夜悄悄收起她缠绵的触须,几束微光渗出。
高矮起伏的近山,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隐隐可见出天边。群山脚下、不远处,坐落着一所学府建筑群。整整齐齐,错落有致地排列在一处。消融在夜的色泽中。
几点微弱、零星的灯光,在黑夜中朦胧醒来。
“叮铃铃……”闹钟又响了起来。
佳佳拖着疲惫的身躯,翻转过身,伸手在冰冷的床头柜上,取过发着声的手机。拖着睡眼惺忪的双眼,稍显费力地睁开。
关了“吵闹”的声音。屏幕上加黑的、着重近似强调的数字映入眼前:“6:15。”佳佳心想:“该起了”。
身体未有欲起动作。不自觉,却将手伸入暖被中。希图续上那床温梦。
时间仿佛就这样溜走。
佳佳突然兀地坐起。环顾四周,揉揉双眼,试图完全清醒过来。伴着室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时断时续的打鼾声。
顺手披上件衣裳,蹑手蹑脚的下了床。试看了床上,未受到丝毫影响。伸手点亮桌旁灰绿相间的台灯,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光,照亮着佳佳四围。
佳佳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时间尚未来得及,正想简单收拾床铺,手机那边传来了振动声,一声接着一声,一阵接着一阵的振动。佳佳拿起震动不止的手机,点亮屏幕,一条条讯息,映入目前:
“各位党员及志愿者同学,七点体育场集合。大家互相提醒,抓紧时间。”
“志愿者×××收到”
……
佳佳,在末一条消息后回复道:“志愿者李佳佳,收到。”挎上背包和水杯,便轻声出了门。回头,看了沉睡中的室友,缓缓关上寝室的门。下楼去了。
竣黑正缓缓散去,而未尽。佳佳走着,天色朦胧未央。一阵冬日晨风过,树枝上仍旧顽强坚持的几片树叶,被卷携了几片干瘪的,摇摇飘落,发出“嘶啦啦”的声,落在地上。
佳佳正赶往体育馆。
辅导老师远远的在玻璃门内,便看见了昏暗的路灯下,双手蜷缩在袖中,双颊、双耳经风袭略过后发红,呈干燥样,迎着瑟瑟冷风,奔波而来的佳佳。
便喊了一声:“佳佳,快来。”人员都到齐后,简单吃了饭。统一布置了任务。行动了起来。
佳佳找到自己的柜子和好友。在柜中,取出了一套新的防护服装。拿在手中,和好友一同,奔向了临时搭建的换衣室。
疫情反弹,形势危急。佳佳大学时入了党。情况发生之初,佳佳便同几位同学联名申请,报名参加学校防疫工作中的志愿者。佳佳的任务是:协助医护人员进行核酸检测工作。
工作有危险性,操作不当或处理不好存在感染的风险。学校方面郑重再四征求了她的意见。她很坚定。
第四轮核酸检测。佳佳流程已经很熟悉。
核酸防护服为安全起见,穿着中需有人帮助,不至发生意外。像往常一样,佳佳喊来了好友帮自己。
盘好了头发,发带束紧。换下外穿的几件厚重的衣服。戴好可擦拭酒精手套。伸臂将右手伸进防护服中,微微转身,将左手伸进。撑开双腿,左腿先迈进,右腿后入,穿戴整齐。
轻轻冺了口水,使嘴唇不至过分干燥。唤来好友帮自己从外边拉上防护服拉链。佳佳站着,看着拉链从下到上,渐渐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将要遮住脸颊了,佳佳想起了昨晚妈叮嘱她的话:
“佳佳,这段时间疫情严重,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乱出门,就待在宿舍里。听到了没有?”
“好,我知道了。我这两天宿舍门都没出。”佳佳在电话这头说。
“好,好,那就好。妈担心你。”妈在电话那头答复。
“妈,我想你。想你吃你做的菜。”
“妈也想你。”
……
佳佳正想着。拉链已经拉到了尽头。
整了整衣服,环顾四周,看着医护人员和党员、志愿者忙碌的身影。紧张忙碌中透露着极其坚定的信念。
在突如其来疫情面前,恐惧、担忧、惶惶不可终日的负面情绪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心绪。而,始终保持着一颗积极乐观、坚定信念的心,战胜困难的勇气和决心。
佳佳和刘医生来到了三号检测台。检查、调试了电脑和检测器,用酒精消毒了工作台和相关设备,铺好了一次性消毒桌布,将棉签和试管放到手边也够到的位置,擦拭酒精,消毒……
坐在检测台的电脑桌前,佳佳展眼看看玻璃窗外:天大明了。
来时,树枝上仅存的几片零星树叶,已被东风刮落殆尽。枝丫,光秃秃的,四处插开,兀在窗外。几只乌鸦吱吱乱叫。枯草于树侧,直立。
光线渐亮了起来。几束亮光沿缝隙射进室内。晒得发热。
将窗外屋檐下的地板砖晒得起了淡淡晕光。
耳边传来了辅导员们的引导声:“同学们,按顺序依次进入进行核酸检测。保持一米间隔。”……
校园中的队伍是稀疏的两条长龙,蜿蜒曲折,汇聚于体育馆内。又由此出,伸向另一头,呈长龙状。回环往复。
佳佳帮着刘医生,扫码,核对信息。采集、整理、收纳样本,消毒……
严冬腊月,年末岁尾,生活不易,总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致敬,最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