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动物
张欢电
牛的罪
牛已经很老了,老得几乎要死了。牛靠着一棵大树站在自家的门前,眼泪汪汪地看着来往的人们,看着他们由小到大,由小孩到老太婆到老大爷,牛心里很苦。
一只非常非常费事的蚊子在牛的眼前飞舞,牛没有时间去关心它。牛只想自己的心事。那只蚊子真是讨厌,它的声音非常扰人,它的姿势非常丑陋。
牛其实已经非常后悔。牛一生下来,就开始在土地里打滚。牛啊,这土地里养活人群呢,一大家子都靠着土地呢,你给咱卖力些,早起来,晚睡觉。牛说,好的好的。就为这一句话,牛的一生都在挣扎,牛的身上皮开肉绽,牛的身上汗流成河,牛的身上被蚊子叮出了血,血顺着牛的大腿往下流。
牛喊着,哞,哞,我要犁地,我要犁地,我要给人们生活。
牛其实活到最后都被宰杀了。不管是腿瘸的,还是老得走不动的,还是干不动活的,还是懒得干活的,所有的牛都被宰杀了。杀牛的人围成一大圈,嘻嘻哈哈,看着牛哭,看着牛喊求饶,看着牛流泪。
那只蚊子跟了牛一生。蚊子就像是牛的跟屁虫,总是不厌其烦地跟着牛,牛离不开蚊子,牛用吃的草变成的血来喂蚊子。
牛被四分五裂,上了炕头上的餐桌。那只蚊子在餐桌上空还在嗡嗡地叫着,没事一样。
驴死
猪们、狗们、羊们等等都来给驴送葬。街道上非常热闹。
听不清,啥也听不清。驴躺在棺材里,努力让自己镇定,竖起耳朵,可就是什么也听不清。也难怪,不是听不清,而是它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动物了,怎么能听懂依然存活在世的动物语言呢!
早上刚被它们抬进棺材的时候,驴很悲观,很难过,觉得离开了精彩的动物世界,真是非常遗憾,看着猪们、狗们、羊们围着自己难过,心里却突然非常高兴,是啊,做了一辈子驴,到死的时候,才真正看见自己还有一些价值,这个价值就是被人尊重、被人难过、被人悼念,甚至,被人今后还要惦记呢。
到死,才做了一锅好饭。
但还是舍不得死呢。
活着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个感觉呢!
驴看着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地消失,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疼痛扎心的消失,而是一点点的灭亡,真是奇怪得很,身上就像没有少什么,但是却又不断地在少很多东西,是水分,是肉,是思想,是意识,驴感到自己原来广阔的思维在一点点地变得狭窄,原来灵活的思想变得僵化和呆板,怎么能这样呢,还不如那个叫做人的动物给我一刀算了。
最后的时候,驴想的是,有这么多同伴来给我送葬,说明我活着时对大家还不薄,还是舍得为大家工作的,说明我还积累了一些人际关系,让我死时还不是很难看。不像邻居那头猪,整天就想着自己那个小猪圈,谁要是到它那里借口食,就像要割它的肉,唉,这样的动物,生前和死后都会让同伴们鄙夷和不屑的。
睡吧,就当是睡着了,再也不用睁眼工作了啊!
羊的梦
羊真会做梦,真的。
这只会做梦的羊总是记不住自己都梦见了什么。这是非常奇怪的。
可是它还是记住了一个梦。
它梦见自己是一个红衣女孩,跟在一个白衣妈妈身边,红衣女孩高高地举着羊鞭赶着一群羊,它非常自豪,一边大声吆喝着羊群,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一块香甜的面包。
它还要去关羊圈的门,去打扫院落,去洗衣服,去给白衣妈妈做饭,还要去取羊奶,它端着白瓷碗,看着羊奶一滴滴流淌进了那个又白又厚实的大瓷碗。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
醒来时,它正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它祈求老天爷给它一个小女孩当当。
一只羊,如果变成管着羊群的女孩,它会有什么变化呢?
窗外的麻雀
所有的真相就隐藏在生活之中。
提到麻雀,人们脑子里肯定会闪出“叽叽喳喳”这个词语。因为,麻雀的存在状态就是永远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个世界听不到“叽叽喳喳”的麻雀声,你觉得是不是缺少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因此,这只麻雀想,“叽叽喳喳”对人类来说是最具生活气息也是最人性的语言。
麻雀早早地来到了主人的窗外。主人是一个男孩子。麻雀把这个孩子认作主人,是因为这个孩子天天给他喂食。每次都是,那个孩子把食物放在窗台上的小碗里,无限怜爱地看着它吃,它吃好了,还要把剩余的食物带回家给小麻雀们吃。
麻雀天天就守在窗外,拼命地向孩子叫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声音宛如唱歌。麻雀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孩子,当然,这个男孩子也在麻雀的叫声里从刚学会走路到上了幼儿园上了小学,最后成了一名真正的小学生。
麻雀渐渐地老了,它飞不动了,它叫不动了。
它最后一次来到窗前,它叫的是“我要走了!我要走了!”小学生听出了它的异样,惊慌地望着衰老的麻雀,悲戚戚地说:“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麻雀回答:“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孩子听懂了,麻雀是要告别了。
窗外,麻雀的羽毛像飞散的落絮扑扑地往下掉。
孩子的眼泪也刷刷地在脸上奔流。
那时,对面楼上正好有一个青年举着相机拍风景,麻雀和孩子无意间就成了这张照片的主角。
直至现在,这张照片还端端地摆在男孩的书桌上,也将伴随他成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