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都》
内刊会员
仿山瓜
今天一早我去逛小区门口的三信超市。我刚一进店门，这个店的经理李梦华就迎了过来：“蔡老师，你是和莫言、王安忆等全国有名的大作家同台领过汪曾祺文学奖的人，我们店新进了一种小西瓜，您看能不能帮助我们取个好听的名字？”说着，她就抱过一个只有拳头大小、非常漂亮可爱的西瓜，然后用刀切成了八块，并拿了一块自我感觉最好的递给了我让我吃。
我一尝，这瓜瓜瓤非常甜、非常清脆爽口，瓜瓤里面的瓜子也很少，吃着一点也不碍口，不由连连赞叹：“好瓜！真的是好瓜！在我这53年的生命里，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西瓜呢！”李梦华见我对此瓜赞不绝口，忙说：“那就请蔡老师帮助我们给这种瓜取个好听的名字吧。一件商品若有一个好名字能成倍地提高它的销量呢！”我问：“这种瓜是哪儿生产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李梦华说：“它们产自仿山，是最近几年才有的新品种，且产量非常小，一年最多也只有几百颗吧，目前我们三信超市已经包销了这种瓜，别的超市根本不可能再有。”
听说此瓜产自仿山，我一下子想起来四十多年前的一些往事：我在我们蔡楼村读小学四年级时，有一天我们班来了一位名叫田桂芹的女生，她模样很漂亮，性格很文静，平时不爱说话，考试成绩一般，到了班里后总爱捧着一本本很厚的书读。后来我才知道这样厚的书叫长篇小说，我那时还读不了长篇小说，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其它可读的书，所以对她这位能读长篇小说的同学很是羡慕和崇拜。后来我听说田桂芹的爹是在乡政府的上班的人，乡里有很多各种各样好读的书，我因读不了这样的大书，所以也从来没向她借过什么书。后来，我爹不知从哪儿拿回家一本书名为《黑旋风》的长篇小说，我虽然读不了，但我仍是拿到了班里，希望这位能读长篇小说的女同学能注意到。没想到第二天，这本书就让牛庄的同学牛电明借去了，而第三天一早，我又看到田桂芹正读的正是我的这本《黑旋风》。我勃然大怒，立即逼着牛电明向田桂芹要回了这本书……
学生时代的生活，简单而又平淡，那时小学还是五年制。不久，我们就小学毕业了，我考入了村东头定陶四中刚建的初中班，几天后，我发现田桂芹也进了这个班，但我此时已经发奋要向我的二哥和三哥一样考上大学并成为一名作家，只顾努力学习，也没对她再多作注意。大约两个月后的一个周五下午放学后，她看班里已经没几个人了，突然走过来对我说：“你坐这过汽车吗？”我说：“汽车只有乡里才有一辆，我一个穷老百姓家的孩子，哪能坐得上啊？我长这么大，汽车别说坐了，就是连见都没见过几回呢？”田桂芹说：“明天我爹要带着我开车去仿山看周代诸侯国曹国历代国君的墓地，你跟着去不？”我不相信：“我也能坐上乡里大官开着的乡里的车？你爹他能让我坐吗？”她笑了笑说:“我爹最听我的话了。我给他说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将来还会成为大作家的班长想跟着去看一下我们定陶的名胜古迹，他一准会答应的！”我当时虽然还不懂周代诸侯国曹国是什么东西，也不知什么是名胜古迹，但听说能和田桂芹单独在一起，还能坐上一次乡里大官才能坐的汽车，自然就立即答应了……
仿山是座很小的土山，我们坐着田桂芹的爹亲自开的小汽车很快就到了那儿，十几分钟就爬到了山顶。当我们在山顶坐在一个石头凳子上休息时，田桂芹从一个小布包里掏出一个小西瓜：“你爱吃西瓜不？”我说：“我也不知道我爱不爱吃，因为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一口西瓜呢！”她一听，忙找出一个小铅笔刀切了起来……
吃完那个西瓜，我将地上的瓜子全拾起来：“我们将这些瓜子种到地上，你说它们能不能活？能不能再结新西瓜?若能活，能结新瓜，那以后我们再来仿山玩，不是就有我们自己种的西瓜吃了吗？”田桂芹一听，非常高兴：“是啊，那我们就开始种吧。”于是我们就用那个小铅笔刀在仿山的地上挖了很多小坑，将那几十个瓜子全种在了山上。种完瓜子，田桂芹对我说：“我爹明天就调到很远的一个乡去了，我也得跟着走。不知我还能不能再来到仿山吃我们种下的西瓜……”我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能，我以后每年都会来管理我们种的这些瓜！一定会让它们长得非常好！一定能让你再吃到！”
第二天，田桂芹就没再到定陶四中上学，此后这四十多年，我也再没听到过有关她的任何消息。我想，如果能再次见到她，我看到的也应该是一个五十多的中年妇女了吧？不会再是我印象中的那位甜美秀气的小姑娘般的同学。和田桂芹分别后，我还真去过两三次仿山，还特意注意过我们种的那些西瓜子，也没见到有一个能生根发芽活下来的。
想到这儿，我问李梦华：“仿山也不算真正的山，它很小、很矮，上面也没水，现在又是定陶的一个名胜古迹旅游区，怎么会种植很多西瓜呢？”李梦华说：“这个事我也问过他们种瓜的那位公园管理人员了。她说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有一天她在仿山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株长得非常旺盛的西瓜，也不知是哪年哪月哪位游客种的，就摘了一个小瓜尝了尝，居然非常好吃，于是她就请示了公园领导，问能不能将它培育优良品种在公园进行种植，也算是公园的一个特产和创收项目……”听李梦华这样说，我就对她说：“那就叫这种瓜为‘仿山瓜’吧。这样也符合给瓜果命名的一般原则和规律……”
这种“仿山瓜”是不是四十多年前我和田桂芹亲手种下的我不清楚，但如果以后能有缘再次见到她，我一定会请她吃一次这种“仿山瓜”……
饥饿中的母亲
瘦骨嶙峋的她已经守候在离村头不远的那个小洞口大半天了。捕捉野兔显然并不是她的强项，但她举目四望，却找不到其她任何可以吃下去的东西。她试过吃野草，试过吃树皮，甚至试过吃泥土，但她都真的吃不下肚……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小洞，并且从洞口闻到了野兔的气息，但等了大半天，野兔却一直不出来……但是她却必须捕捉到洞里的这只野兔，不然，她就没有一滴奶水，她的那个唯一活下来的孩子就要被活活饿死……
母兔蜷缩在洞同内，小心地护着她的两个孩子。她再饿也不能出去吃草，因为她已经知道那只母狗正守地洞口，她若被母狗咬死的话，她的两个孩子现在毛还没扎全，还不会觅食，也就必死无疑……
她女儿一直在哭，她将自己干瘪的奶头塞进女儿的嘴里，女儿不哭了，开始拼命地吸奶，但却仍是吸不出一滴奶水，就又将奶头吐了出来……
她无奈地看向四周，四周却没有一个人影。因为遇到了大荒年，七八天前，全村人就都走光了，她男人也对她说：“我们也和全村人一起走吧，家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吃了。你身子又瘦弱，我们和大家一起去逃荒，说不定还有可能活下来呢。这个孩子才两个月大，又有病，在逃荒的路上我们是养不活的，就不要了，走之前先将她扔了吧。”她紧紧地抱住女儿，对男人说：“你想活命你就跟着大家一起走吧。要死我也要和我女儿死在一块儿。”男人说：“那行，我在外面若找到能吃的东西，就给你们娘俩再送回来……”
男人已经走了七八天，根本没有任何消息。村里的榆树皮早被人们吃干净，地里才几寸长的麦苗也已经所剩无几。这些天，她找到些干草和树根和着河里的水吃下，虽然自己没有被饿死，但奶头却挤不出一滴奶水，女儿已经被饿得不成样子……
她是一只野狗，半月前她这一胎共生下了五个小宝宝。以前村里还有人会时不时地扔给她一点点吃的，但现在全村人都走光了，村里的几个男人临走前还商议着将用木棍将她打死煮着吃掉……
她现在不得不一切全靠自己，因为没吃的，她的五个小宝宝只十来天的时间，就只剩下了这唯一的一个，她一定要让这个活下去！
现在，她侧身躺在地上，看着她的这个唯一活下来的宝宝在下面吃奶，她虽然很累很饿，但仍感觉很幸福、很快乐……
她抱着有气无力地哭喊着的女儿站在村头，看着脚下的那只小狗在吃奶，她非常难受，自己一个大活人，竟然没办法像狗一样给自己的孩子喂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饿死……
鬼使神差，她将自己女儿的小嘴送到了母狗的一个奶头上。女儿的小嘴一遇到母狗的奶头，就立即一口咬住，再不松开，吸得津津有味，吱吱作响。而这只流浪母狗平时就生活在她们村，她也常常给她扔点窝头或倒点剩饭什么的，因此这只母狗和她们一家人都很熟，而当几个男人拿着大木棍想将母狗打死吃肉时，也是她拼命拦着不让打，所以母狗也不拒绝她女儿吃自己的奶……
就这样，她的女儿开始跟着那只小狗吃狗奶。几天之后，她女儿不但活了下来，而且脸上开始有了红晕，有了笑容。她非常兴奋，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她根本就没想到这只母狗竟然成了自己女儿的救命恩狗！
她想给这只母狗些弄些东西吃，但她身边却根本没有任何可吃的东西。有一天，她在村头的小河边终于找到了一小把茅根，她嚼着甜甜的很是可口，就扔给那只母狗一些，但母狗却并不吃……
这天到了半夜，那只母狗也没再过来躺到地上给她的女儿喂奶，但从天一黑下来直到第二天天大亮，她都听到那只母狗在小河边跑来跑去地哀号……
她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能够吃到更多的狗奶，趁那只母狗外出捕食之机，已经将那只可爱的小奶狗扔到了河里……
百合花
三十七年前，在我上初二的时候，我们班一周上一节植物课。有一天，我们的植物课老师孙玲在给我们上课时，讲到了百合花，她举着一张很大的百合花的彩色照片对大家说：“百合花是一种药食两用的植物，一般人群均可食用。食之有养阴润燥，安心养神，补脾健胃的功效。老中医多用百合花治疗因肺阴虚引起的咳嗽或是痰中带血等症。在过去，没钱看病的人家，常常用它来泡水喝，用于治疗支气管炎引起的长期咳嗽，效果非常明显。”
孙玲老师的话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因为从我记事时起，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爷爷就天天咳嗽，尤其是到了冬天，往往咳嗽得说不出话，吃不下饭，将脸憋得通红甚至发紫。他得这种病的原因据说是因为年轻时得了支气管炎，但家里却一直没钱给他买药，所以也就一直没能治好。听了孙老师讲的百合花的功效，我就天天想，我如果能帮助爷爷弄到些百合花就好了，说不定他一用百合花泡水喝，真的就能将这种病治好呢！
就在孙玲老师讲完这堂课的第二天下午，我们的语文老师张军对我们说：“今天下午的课外活动我们到田野里去采摘一种叫作百合花的植物。这种植物我们采来后晒干，可以送到县药材公司去，他们现在正在高价收购，如果我们能采到一定的数量，卖了钱就可以给班里订几份写作文用的报刊了。到时候大家轮流阅读这些报刊，对写作文肯定大有帮助！”全班同学一听张老师这样讲，立即群情激昂，马上就跟着张老师奔向了田野……
然而，我们这儿并不是药品产区，野生的百合花虽然也有，但数量非常少，所以我们班48人在张老师的指导下分头在田野里寻了整整一下午，也没采到多少……
一周后，我被张军老师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有同学举报你，说你在上周我们采完百合花后偷拿了不少？”我说：“是的。我偷偷地塞进了裤袋里好几朵。”张老师又问：“此后在我们晒百合花的几天里你又偷了好几次？”我说：“是的，我在晒百合花的操场上偷过两次，在放干百合花的仓库里也偷过一次。但是，我偷百合花是为了……”张老师果断地打断了我的话：“你偷百合花是为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同学看到了并将你这种行为举报到了李校长那儿，李校长听了非常愤怒。他说就因为这件事，今年我们班无论如何努力，什么先进他也不会再给了！你想要百合花，不会自己去采吗？为什么要偷？”我说：“可能我们这儿百合花本来就少，又让我们班这么多人一下全给采光了吧？我自己到田野里也去了好几次，却一朵也没找到……”
此事很快就被在全校师生中传播开来，弄得人人皆知，我成了一个师生心目中可耻的小偷，大家一见到我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也在大家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
转眼又到了第二周的植物课时间，孙玲老师一走向讲台，首先向大家鞠了一个躬，然后平静地说：“蔡峰同学偷拿百合花的事最近在全校传得沸沸扬扬，也没人肯听一下他的解释。其实，这些百合花是我让他拿的，因为我的父亲得了哮喘病，这种花泡水喝对治疗哮喘很有效果。我父亲喝了一个星期百合花泡的水，哮喘病已经大大减轻了。这个事我已经向李校长和你们张军老师作了解释并补齐了应该交的钱。他俩都说不再追究此事，我也希望同学们以后不要再提了……”
这时，我抬起头看着讲台上正在为我辩解的孙玲老师，感觉她比世界上最漂亮的野百合花更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