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三周年

一

那天晚上家人都在低头啜泣，有哭出声的，有闷着哭的，都跪在爷爷身边，棺材的掩盖让我们和爷爷恍如两个世界，里面的人沉默不语，外面的人悲痛欲绝。转眼到了三周年，就是另一番景象，好似压抑在心中的石头终于敲碎了似的。许久不见的亲人们相互点点头，发根烟，都说时间真快，都三年了。我以为三周年的气氛也会悲情，殊不知大家都面带微笑，若无其事，好像只不过是来凑个热闹似的。

可能是我看书了解到古代习俗的缘故，总觉得亲人离去的时候不应该这么简单随意。古时候，父母故去之后，居丧（还报）三年内，孝子需要为父母守墓。在父母坟前搭个小棚子，穿孝服，睡草席、枕砖头土块，以此表达对父母的怀念。守墓的时候，不能外出应酬，不能在家居住，不能饮酒，不能吃肉，夫妻不能同房，不能洗澡，不能剃头，不能更衣，春节不能贴红对联。

于官员而言，就要停职“丁忧”三年，如果不去，就要遭到同僚的天下人的诟病，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当然也有特殊情况会被“夺情”，就是国家离不开你，不能让你回家服丧三年，但还是会被同僚鄙视，比如明朝首辅张居正，有人说他是贪恋权位不想回家“丁忧”三年，以至于虽然被“夺情”却还是得不到天下人的谅解，纵然你有莫大的建树也无济于事。

如今，我们似乎没有这种烦恼，唯一保留下来的可能就是最后一条，过年不贴对联。你可以说这是时代发展过程中被淘汰和遗忘的守旧习俗，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表达孝心的一种方式。我们所谓的守孝三年，和平常生活并无影响，无非是等到三周年到的时候大办一场酒席。

亲朋好友，街坊四邻，都会来“庆祝”一番，有拿花圈的，有扎纸人、纸马、纸车、纸房子等等，所有现实中的东西都可以扎，有拿大馒头的，这些是至亲的人，有的是自己亲手蒸的，有的是街上买的，每个人表达孝心的方式不同，当然都要给主人家一点礼钱，这是人之常情，你来我往，何况办完事大家还要大吃大喝一顿的。

酒席开始之前，亲人们会带着纸扎的东西和大馒头去老人的坟头磕头焚烧放炮，烧的时候也是讲究位置和次序的，什么东西在前面，什么东西在左边，都是有规有矩的，虽然结果都是一把火灰飞烟灭，可过程还是比较严谨的。磕头也是有讲究的，我很纳闷为什么第一个磕头的不是最亲的人，后来父亲说远来的是客，要尊重人家。

于是大家就肃穆的听着自己的名字，如果被叫到了就会挤上前去磕三个，如果感觉自己被排的位置不对就会唠唠叨叨发点小脾气，甚者会大吵大闹。也有情到深处多磕几个的，也有边磕边哭边诉说往事的，这些人往往会被拉到场外安慰一番，大家都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悲情是会传染的，不是不想哭，是想开开心心的活着，让老人安心放心。

祭奠完老人之后，回家吃大席，如果不是院子里的花圈提醒，可能人们不会想起这是为了祭奠一个老人。一桌桌有说有笑，推杯换盏，酒足饭饱拍拍屁股就走了，也许是去打牌，也许是回家睡觉，反正这不过是平常日子里的平常一天罢了。

二

和古代相比，我们的孝心太过简单，简直是简单的有点过分，可冷静下来想一想，三年不洗澡，不剃头，不换衣服也确实有点不近人情。每一代人都在用自己独有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寄托之情。有远在他乡无法回家的，就对着故乡的方向磕个头，或者撒杯酒，心意到了就行。我父亲经常说活着的时候孝敬比死了孝敬要好，起码在世的时候活着的人能感受到亲人的温暖。死了，不管你怎么折腾怎么热闹怎么气派，躺在里面的人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只不过让别人觉得你是孝子而已，可人生在世的时候是否真的在床前尽孝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三年的时间看似漫长，可是完全可以让你忘记一个人，而且是自己的亲人。工作的烦恼，生活的压力，孩子的学习，金钱的诱惑，无时无刻不在消磨着我们有限的精力。也许亲人离去的那一刻你悲痛万分，悔不当初，应该早点回来拉着他的手陪他说说话，可为时已晚，也只有在此时我们才会觉醒很多事情都是可以抛开的，特别是在死亡面前。可为什么活着的时候就不能抛开呢？非要等到亲人走的那一刻，着急忙慌的赶高铁赶飞机开夜车，如果有幸还可以在闭眼之前见上一面，如果无缘就只能生死两隔，徒有悲伤。

三周年也是一个家族团聚的契机，虽然带着亡者的气息，可那是亲人的味道。有遗憾，有内疚，有不舍，所有的这些在今天都要通通抛诸脑后，让逝者走的安心，让生者活的顺心。想说的话可以随时去坟头跪着和老人讲一讲，或哭或笑都无所谓，只要你愿意讲，老人肯定会愿意听，毕竟孤单的时候总是需要有人陪的。

三周年之后，也许爷爷会在人们心中慢慢模糊，这个人几十年的生活历程就此灰飞烟灭，就像坟头的纸扎一样，一切都是一场空。可在亲人心中还是会永存一席之地，一张黑白照片足以让家人回忆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也许想着想着就哭的的泣不成声，也许看着看着就笑的泪流满面。就像生病的时候吃到母亲做的菜一样，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力量，由心而生，难以抑制。

如果把漫长的一生缩小到这死亡的三年，你会看尽人间百态，有些人是嘴上孝，说的天花乱坠，可是啥都没做，连一碗饭都没给老人端过；有些人是行动派，不说漂亮话，用心做善事，伺候老人衣食住行，陪他聊天，给他擦身，如此，足矣。也许年轻的时候喜欢听奉承话、漂亮话，可是老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无非只是一碗稀粥，一点阳光，一点笑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