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刮胡刀

一

小时候剃头的时候，母亲总是会提醒理发师“不要给他挂脸。”我一直不解，理发为什么会刮脸，为什么又不能刮脸。母亲说“刮脸会张络腮胡。”

我想络腮胡也没什么大不了啊，母亲说“你看村里的李大嘴，一脸胡子，好看吗，老婆都不让他亲嘴。”

母亲的话确实吓到我了，于是当我稍微长大一点，可以自己去理发的时候，我就不停的提醒理发师“不要给我刮脸。”

第一次看到父亲刮胡子的时候觉得父亲是个很细心的男人，站在桌子旁，弯着腰，低着头看着近在眼前的一面小镜子，一手拿着母亲裁布缝衣的剪刀，一手抓着冒出的胡子，小心而谨慎，一下一下的剪着，连大气都不敢出。有时候剪的世界长了会把腰挺起来歇一会，就像割麦子的时候一样，缓一缓，出两口大气，然后在继续弯腰重复之前的动作。

每当看到这个画面我就靠着墙站在父亲旁边欣赏着，气氛很安静，吓的我也憋着一口气，直到父亲剪完，看到旁边的我鼓着嘴红着脸，才踢我一脚“看啥，以后你也要长胡子”“啥时候长”“长大了就长了。”

二

上了初中，我才知道胡子的重要性，没有胡子的看到有胡子的就是惧怕三分，首先气势上就已经输了，虽然张的是若隐若现的绒毛，可人家有啊，这就是长大的标志，这就是成熟的象征。有胡子的总是无所畏惧，在宿舍是老大，在食堂打饭可以随意插队，后面的人视而不见，不敢吱声。要是没胡子的敢插队，后面的人就各个歪着头大喊“瞎啊，看不到都在排队。”

初中最大的心愿就是快点长胡子，可是天天照镜子也没发现一根黑丝，有时候真想理发的时候挂挂脸挂挂嘴，心想这样肯定长的快，说不定一夜起来嘴巴上面就有了颜色，可是想到母亲的后半句，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任由岁月滋润，青春流逝。

上了高中，胡子已经爬满了嘴角，却生长的很慢，心里很着急，因为想学着父亲的样子剪胡子，可胡子太短，用手根本抓不到。等待一个个黑夜，期盼一次次黎明，终于，某一天，长大了。

回到家发现父亲的工具变了，还是弯着腰对着那面小镜子，手里拿着的不再是母亲常用的剪刀，而是小巧的刀片，父亲一会噘着嘴一会抿着嘴，三下五去二就挂完了，而且干干净净，就像地里收割完的庄稼一样。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刮了一下，好疼好疼，可想到父亲挂的那么坦然自若于是就咬着牙又试了几次，还是疼，很疼，就像成熟的芝麻一样，轻轻一碰芝麻子就散落一地，只能轻拿轻放。于是我就拿起母亲的剪刀看着镜中的自己，瞪着眼剪了下去，虽然高低不平，但远观无碍。

上了大学，有了属于自己的刮胡刀，才知道刮胡子之后要先在嘴角上涂一层泡沫滋润，这样刮的时候就不会痛了。可我明明记得父亲就是直接挂的，他是不知道还是不在乎这点疼痛。就这个事情我专门告诉过父亲，父亲说“泡沫不要钱啊，疼一会就习惯了，再说我可以用水或肥皂。”

三

父亲有个习惯，就是不喜欢清理，每次刮完胡子就直接弃之不顾，我每次用的时候都要清洗干净，然后告诉父亲这个最好刮完之后就清理下，比较卫生。父亲说“习惯了，自己的胡子有啥卫生不卫生的，你要是嫌弃就用你自己的。”

父亲其实误解了我，我并不是嫌他的刮胡刀脏，只是想让他更加健康而已，我也有自己的刮胡刀，只是不愿意在他面前用，这就好比孩子长大却要分家一样，父母多少还是会有点心痛的。每次回家我尽量穿父亲的破鞋用父亲的刮胡刀，这样也许会让他觉得我还是那个曾经靠着墙仰望他的小孩，一点都没变。

后来上班挣了钱就给父亲买了电动刮胡刀，这个不用泡沫，我想父亲刮胡子的时候应该不会痛了，虽然这点痛于他而言可以忽略不计。可父亲还是老毛病，不清洗里面的胡渣，我知道他这个习惯，所以每次回去都会帮他清洗，然后悄悄放回原处，我知道父亲不喜欢那份娇气，就像在城里进门要换鞋，进洗手间还要换鞋，唾沫不能随意唾，垃圾也不能随手扔，烟也不能在房间抽，喝个汤还要每人一个小勺子。父亲反感这些新生活的规矩，本来简单的生活突然变的复杂起来，这让他很不适应，所以父亲基本是不愿进城的。

可如今村子也变的城镇化了，母亲总是唠叨父亲不讲卫生，刚拖干净的地父亲就把烟头扔的满处都是，垃圾也是随心所欲的丢弃着。谁能想到没吵过架的老夫妻如今老了老了居然经常脑别捏，而导火线居然就是父亲恪守了几十年的生活习惯，我知道这个改变很难。所以但凡父亲进城我就提前把家里搞的又乱又脏，这样父亲就会有一种亲切感，可如今，母亲改变了，父亲却还是不愿向前一步，还是一如既往的刮完胡子就不管了，反正刮胡刀里面的东西又看不到。

母亲近期总是打电话向我抱怨父亲的事情，我说改变很难，你可以让他扫地，千万别提让他换拖鞋不乱扔东西的事情，时间长了也许他自己就会知道打扫卫生的辛苦，自己就会慢慢改变了。

在成长的岁月中，我给父亲买了3个刮胡刀，目前是可以充电的，也可以直接水洗的，清洗很方便。可我知道父亲不会打开那个盖子，不是因为不会，而是不屑。我只能尽量增加回家的频率。默默无声一如既往的给他清洗，我不知道父亲是否知道此事，或者说他故意为之只是为了让我常回家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