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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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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1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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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飞风筝的丝线

文/秦耕

想起要评李茂鸣的诗,心里不免有些颤抖。早在1990年代初,军校的分列式一样整齐的水杉树下,我就经常在《诗刊》和《星星诗刊》读他的诗。当时的我读诗总是半懂不懂的,但感觉他的诗很亲切。原因在于李茂鸣是四川乐至人,我是四川资阳人。一种见到老乡似的亲切感,驱使我像啃鸡腿一样啃那些并不明了深意的诗句。

其实,我至今也未曾和李茂鸣见过面。

李茂鸣的诗,没有指点江山的激昂文字,也没有“粪土当年万户侯”的书生意气。但他善于聚焦生活中的小细节,在人们不经意的“废矿”中发现金子。《无家可归的稻草》《我在都市放牧》《在城市倾听蛙鸣》就是他较具代表意义的三首。在这三首诗中,他用非常平实的语言描述生活的细节,构成生动具象的城乡画面,并通过对这些画面的极尽渲染,表现诗歌鲜明的主题。

“在都市放牧,我用的是笔/每天黄昏,我都弯着腰/低头赶着自己的灵魂/走回家乡的门楣”……听说李茂鸣目前是国家高级公务员,但通过这句诗可以看出,他对农村和农村人的朴实无华有着深厚的感情和精神寄托。面对繁华的都市,面对霓虹灯下的声色艳光,总会出现“牛的哞叫与狼/孤独的咆哮,势不两立”的场面,所以会一日三省吾身,“每天黄昏,我都弯着腰/低头赶着自己的灵魂/走回家乡的门楣”,重温老人们的教诲。

李茂鸣身在都市,但老家门口,辘辘上缠绕的井索,就像放飞风筝的丝线还一直牵着他。

(一)

光着腚在地上爬大的孩子,对泥土是有特殊感情的,泥土上的任何响动,都会在他的心灵打下印记。农村变得富裕了,李茂鸣很高兴,他把目光聚焦在与城里人吃的米饭,联系十分紧密的稻草上,从稻草的命运变迁描述这个变化,真是匠心独具!“在乡村,我看见/无家可归的稻草/只能散落在稻田里成为肥料。”《无家可归的稻草》从这里入诗,任何一个喜欢田园风光的城里人,一旦踏上现在农村的田埂土坎,只要季节合适,都会看见这样一个景象。没有人留意这个标志性的变化,只有诗人李茂鸣的眼睛收录了这个变化。后面一连串的意象呈现,构架出一个清晰的关联网,“这些麻雀们最爱钻进钻出的稻草/这些耕牛过冬的食粮”,十分具象地展示“这些曾和农人相依为命的稻草”的价值,而农人们现在却抛弃了它。农人们的“无情”唤起了诗人的淡淡忧伤,因为那些曾经与他相处过稻草,“已不再堆积起来/成为我们写诗的意象”了。但是,李茂鸣不是为稻草的命运感伤,他要抒怀的是农村的变化,所以诗歌在成功构架起一个完整的意境后并没有打住——“稻草散在田里/被早早到来的冬风刮得乱跑/有的已逃到了乡村之外/村庄富裕了/稻草们真的无家可归。”诗歌在这里收笔,突出了诗眼,也留给了读者无尽的余味。

诗歌的解读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她具有非常广阔的外延空间。《无家可归的稻草》还可理解为:农村劳动力外出,留守在土地上的“617038部队”无力照顾农事,农村田园出现了荒凉的迹象;人性和文化出现了荒漠化倾向。诗人为这两种想象担忧。但我更愿意理解为前者。

(二)

行走在城市的菜场,任何人都能看见一个场景:小贩们活生生地剥掉青蛙的皮叫卖,而浸着血丝的无皮青蛙还在挣扎着跳动——一幅十分血腥残忍的画面。《在城市倾听蛙鸣》里,诗人对这个画面的描写非常惜墨,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蛙声不是“来自地球的中心”的“深渊里的一种困苦的呐喊”,而是一种十分亲切的合唱——“一声蛙鸣,吐出一根如丝的/田埂,蛙声如雨/织出故乡的锦秀方圆,”是一幅秀美、祥和的田园画卷。

由于对故乡蛙声的眷恋,诗人感到“蛙声断裂的城市/……十分地危险”,便“每天伏在城市的边缘/倾听蛙鸣”。诗中两次用“伏”这个动词,勾画出不同景象,正如一个日本音乐家跪着聆听瞎子阿炳演奏的《二泉映月》录音一样,表达了诗人无比的虔诚——这种声音是神的旨意。两次出现“伏”的时间和地点不同,一次是“伏”在城市的边缘,是对乡村蛙声的眷恋,是远景;一次是蛙“伏”在庄稼的根部啼唱,是蛙对庄稼的亲近和捍卫,是近景。二者的呼应,隐含了诗人眷恋蛙声、亲近青蛙的原因所在和情感所在。

为了宣泄这种情感,诗人对蛙声反复吟咏,表现出一个和谐的乡村意境:每过清明,蛙便开始歌唱/而且是越来越稠密/到了夏天,尤其是稻子成熟的季节/蛙声已稠密得分不清/是谁喊的第一声,谁叫的/最后一句。

蛙声,不管是独唱还是合唱都如此的美妙,但它在人类进步的过程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在小贩剥去蛙皮叫卖蛙肉,在人们咀嚼着蛙肉连称“香”的时候,诗人听到了蛙声“来自地球的中心”的“深渊里的一种困苦的呐喊”。所以,在“蛙声断裂的城市/我总是感觉十分地危险”——科技武装了人类,聚居在城里的人们越来越多,他们喜爱迪高、慢摇的喧闹,远离,甚至忘却了蛙声,是诗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于是,“我常常在细雨中倾听/伏在庄稼根部啼唱的青蛙/与来自城市舞台的声音/究竟有那(可能为笔误,此处应为“哪”)些不同。”

但是,诗人感到非常遗憾,“在城市的边缘,割断蛙声/的镰刀,也很快就成了人类抛弃/的废铁。”这是诗人眼睛中的现实,是个无奈,让人无法接受的现实。在写作技巧上,李茂鸣用这个现实呼应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入题的开篇,“蛙声断裂的城市/我总是感觉十分地危险”;一个则是青蛙退出舞台的季节——清明节后,青蛙开口;稻子收割后,青蛙已积蓄了越冬的足够能量,它不再啼唱,准备过泥土里的生活。而这时的青蛙也是最肥硕的,是人们捕杀青蛙的高峰季节,但是,诗人却用人们遗弃镰刀这个具有特性的意境来结束全诗——因为,青蛙生存空间的缩小,不仅仅因为人们的捕食,还在于城市的扩张,乡村被城市挤占,被水泥路条块分割。诗人用这个意象表达这层意思的同时,把诗歌拔高了一大节——城市盲目扩张,侵占耕地,个中隐忧渐渐显露。

(三)

可以说,李茂鸣的《我在都市放牧》是对城市生活反思和个人豪情的抒发。因为“街的转角,常常把我一目光里/的期待折断”(“折断”一词精准,妙不可言)——城市生活富足喧嚣,茶肆酒楼、声色犬马五色杂呈,作为国家高级公务员的他既要和各色人打交道,又要保持自己的清雅纯朴,就要经常反省自己的言行,就要“赶着自己的灵魂/走回家乡的门楣”,温习老人们的箴言教诲。值得他庆幸的是,自己还是经得起考验的。在这首诗中,他表现出少有的豪情、大气(李茂鸣的作品以表现忧患意识的居多),所以“我每天都站在楼顶/认真地,从曙色里牵出一条牛来/……/以这种方式/放牧自己的心情”,但又有很不幸的事——“牛很快就啃完了/我诗歌的意象”。这里面的原因很多,最主要的是一些肮脏的东西会时常窜进诗人的眼帘。

中国知识分子基本上都奉行一个信条:穷则独善其身,达则皆济天下。李茂鸣虽然是国家高级公务员,但面对日下之世风,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所以只有“修身”“养性”“齐家”,只有“把高楼当成禾桩/回家的路上……/为牛加一把星星的草料”。正因如此,他这头来自家乡的“牛”会“和一只来自北方的狼/……在歌厅的门口相遇/牛的哞叫与狼/孤独的咆哮,势不两立”。

李茂鸣在都市放牧的,是自己的灵魂,是自己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心灵深处的良知。

(四)

李茂鸣的这三首诗没有高调的语言,用的都是丰富的实在、具象的意境,一个个相互关联的意象或串连或铺张,够架起诗歌的骨架,而一些颇具特性的语言又丰满了诗的内涵和血肉。这些语言具有张力,穿透性强,需要非常细致的观察力和热爱生活、体察民生的激情才能完成。李茂鸣做到了。个中牵系他与生活和民生的就是那条连着风筝的丝线,在它的牵引下写出来的诗,寓意深刻,入骨三分。诗的结构和意象安排跌宕跳跃,又入丝合扣,读起来、回味起来,都如行云流水,表现出极高的艺术品质。

低声吟着这三首诗,就感觉到了阿炳颤动的琴弦发出的忧郁,又像是听到风筝线在风中的震颤音,它穿透时空,在耳边震动,每根血管都随之颤抖。而《我在都市放牧》里,诗人反复吟咏所透露出来的感染力也让低俗者汗颜。

评到这里,自己更像是在整理学习体会,感觉三首诗意象完整,回味悠长,略显不足的是《在城市倾听蛙鸣》的第二节不太练达,有散文化倾向,如果删除前两句和第四句中的“已”,该诗节的意象同样完整成型,节眼无损;个别句子还不够精炼,如“也很快就成了人类抛弃/的废铁”,删除“也”和“就”,意义也同样完整,并不伤害音律节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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