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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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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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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嘴鸥

红嘴鸥

文| 秦 耕

红嘴鸥到昆明,比之我到昆明,只早了十五年。

上世纪最后一年,五月的最后一天,我自成都出发,乘火车沿成昆线南进,于儿童节当日抵达昆明。这时,我的儿童还在她娘肚子当中,直到九月才在盘龙江边呱呱坠地。

今年,这个儿童快满八岁了,在彩云之南已经有了自己的朋友。

红嘴鸥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与我相差不多,红嘴鸥也是昆明的新朋友。与我不同的是,我在昆明寂寂无名,它却是昆明人的骄傲,是拿得出手的烫金名片。

冬春时节,翠湖、大观楼、草海、滇池,甚至盘龙江、大观河畔,水面游弋、扑腾的是红嘴鸥,水上滑翔、舞蹈的也是红嘴鸥。

红嘴鸥吸引了昆明人,也吸引了远方的客人。

您瞧,那一群青衣、红妆,正往鸥群中投掷旺仔小馒头,那一个小孩正牵她妈咪的手,使出吃奶的劲,硬往鸥粮摊前拽。大观河的河堤上、海埂鸥堤长廊上,鸥舞人欢,浑然天成,丰富着景点的内涵,让幸福和快乐无限外延。

女儿喜欢将鸥粮抛向自己头顶,然后抬头仰望鸥群。湖畔的清风吹起她的发丝,飘逸灵动,鸥群则迎风扑来。那画面,童话一般,还透出几分仙气,显得曼妙而唯美。有时,她也会撕一大片面包,捏在两指中间,然后斜举出去,大胆的鸥便伸长脖子俯冲过来,张嘴叼走面包。回去时,它翅膀轻扇,像是致谢,而后长啸一声。这就有些过了。不知它嘚瑟的对象,是人还是其他的鸥。女儿回头,冲我一笑,顿时涤尽了我曾经的困顿和惶惑。

刚到昆明那年,正赶上暖冬,而我却感受到了冬夜的峻寒。

因为赋闲,没事就席地枯坐,或者仰面朝天地躺在草地上,百无聊奈地仰望天空,追逐漂浮不定的云,以及它身后蓝色的穹顶。

这云和穹顶,跟悬在家乡头上的那个“大锅盖”确有不同。这云很干净,如幔轻舞,让人浮想联翩、常生错觉,而后又羞红了脸颊。这穹顶的蓝坚硬高冷,有睥睨众生之态。我被罩在其中,心肌紧缩,就连思想也生不出翅膀。而鸟儿和云,却能在风中安静而自由。

挣向天空,扑向自由和快乐的,还有风筝。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群孩子和孩子一样欢快的男女。他们不断地提拽手中的尼龙细绳,“蜻蜓”“蝴蝶”“鹰”就在空中展开了翅膀,就连“章鱼”“乌贼”和“蛇”,也都飞了起来。 不知是哪只风筝上挂了个哨子,其音凄婉、悠远,恰似项营寨墙外的楚歌。

我被它带回了千里之外的故土。

川中浅丘的麦苗应该拔节了吧,油菜花、豌豆花、蚕豆花,也应是搅扰蜜蜂们的冬眠,酝酿一年中的第一次甜蜜。

云锦还在天空飘逸,下面的风筝还在挣扎,一只黑色的燕子突然窜出,在云和风筝中间的断面上,一蹿一顿、肆无忌惮地飞向湖边的水杉。

我突然自问:这与我何干?

我假装没有看见,不自觉地合上双眼,白云、鸟和风筝顿时静止不动,蓝色穹顶却动了起来,快速旋转。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难道注定要沉寂,难道不能冲动一回?

理想和现实缠搅在一起,犹如黄豆和水被挤进了石磨,惨遭碾压、揉搓。

晚上,城中村的出租屋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对面同一楼层那群民工又召妓了,杀猪般的呻吟和嚎叫,镇住了前半夜还高潮迭起的鼾鸣交响。空间开始错乱了,繁星乱舞,晕沉沉的无法入睡。是安坐牢笼苟安偷生,还是勇敢一回,顶着被空间乱流撕裂、绞碎的危险,九死留一生地拼出重围?

直到白马庙中,红烛、纸钱和高香燃烧,不算好闻的混合气味又飘进了窗户,眼皮子才意犹未尽地睁开。日头已经爬上大观河对岸的楼顶,阳光透过银华树的枝叶,斑斓地印在了脸上。我揉揉惺忪的眼睛,昨晚在梦里慷慨冲撞的豪情,早已无影无踪。

与其出去瞎逛,入门矮三分地碰运气,不如赖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情绪本如江河,此时却被封冻起来,木然地看着浮云从树梢飘过,飞机从窗沿滑过,没有了半点波动。然而,一群鸟儿却拨动了我的眼珠。

这是惊鸿一瞥!

一群欢乐的精灵,优雅、轻捷地从窗外不高的树梢飞过,鸽子般大小,披一身轻霞,就像镀了一层金粉。我一骨碌起身,趴在窗台上,伸长脖子追寻它们远去的身影。

“这是谁家的鸽子?”我一阵欣喜,忽又怅然若失。因为,“鸽群”很快就消失在我视力的尽头。但是很快,我便感觉到了奇怪,“咋没有鸽哨?我不相信,会有人往风筝上缀哨子的地方,会有人不爱欣赏鸽群尖啸又不失悠扬的哨音。”

在咱中国,无分城乡南北,听见尖啸悠扬的哨音,抬头就能看见一群鸽子在头顶翔游。或许,这就是人们养鸽的快乐源之一。

再看它们的飞行姿态,匀速而秩序井然,就像搜索前进的士兵,看似杂乱,却隐约间有着相对稳固的队形,不像出笼的鸽子,会冲撞、追逐般撒欢。它们或展翅滑翔,或双翅律动,几乎协调一致。

“难道是鸽族新物种?”我披上罩衣,冲出城中村鸽笼般的出租屋居所。

天空干净了,没有云、飞机和鸟。我的追逐,懈怠成漫无目的的溜达。

大观河边,垂柳还未发芽,柳条如丝,轻柔地抚慰流水,寂寥的朴树下面却是人影如织。我被裹挟进人流,不自觉地没入了人群。心中愁绪松动,激情复燃,直到篆溏,站上环西桥头,情绪里爆燃出激动的异彩。

这是梦境的再现,是久违的开封清明上河图景。

能不兴奋如斯?刚才惊鸿一瞥的发现,又消失在自己如同相控阵列搜寻的“鸽群”,在这里汇聚成了皑皑白雪。它们的尖喙,恰如熟透了的樱桃。这世界白的出尘,红的诱惑。

数点朱颜出画来,画里画外皆琼台。

脑中灵光一闪,一阵汗颜忽至:“这不是鸽族新物种,而是鸥族红嘴鸥。”

红嘴鸥俗称“水鸽子”,世界各地均有分布。

形成于大西洋的温带海洋气候潮,自荷兰、比利时、法国登陆,一路东进,经过中亚的地势抬升,灌进阿拉山口抵达中国时,虽已消耗殆尽,却受天山山脉阻挡,回落,在伊犁河谷、特克斯河谷,造成内陆气候和温带海洋气候叠加,自成独特的湿润气候区。这里鱼肥水美,玉米、稻麦、葡萄、苹果、杏、梨遍地生长,常被称作“西域明珠”“塞外江南”。

红嘴鸥也爱上了这里。夏秋,它们在河流、水洼里捕鱼叼虾,啄食贝蟹,繁殖后代。冬春,它们就沿袭祖辈的经验,远涉山水,到南方水网地区,躲避家乡超过零下二十摄氏度的严寒。

昆明也在南方,作为红嘴鸥南飞的目的地,却是一九八五年的事。按照昆明动研所专家的说法,红嘴鸥最长寿命可达三十二年。照此计算,它们当年的“发现者”,可能仍在壮年,我有何理由伤春悲秋、自怨自艾?

此时,一个男孩正在父亲指点下,向红嘴鸥投食。当他抛出的一片面包被红嘴鸥叼走,竟然蹦跳着拍手欢叫:“吃到了,吃到了……爸爸快看,那只红嘴鸥吃到我喂的面包了。”不知是激动还是被风吹的,那小脸而像极了绿意盎然中盛开的童子面茶花。

于昆明,红嘴鸥同样是个外省人,它时而优雅、高贵,翱翔于蓝天,时而机灵古怪,娇媚如花,飞到每一个人身边,都会“哈呼、哈呼”地打声招呼。给单调的冬天增添了一份热情,增补了一笔暖色,让行色匆匆、面部麻木的人,脸上多了一丝轻松和笑容。

这是城市的灵动与活力,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欢乐。这不,看那对新人,正在摄影机前,和海鸥们一同舞蹈。红嘴鸥们好像已经通灵,不自觉地结伴,在新郎、新娘间,架起一座触手可及的鹊桥。而新郎脸上的幸福、新娘脸上的甜蜜,岂是他们这一辈子消受得完?

我到昆明已经八年了,真正融入昆明,还需有更多的真诚、智慧和坚韧。

虽然出身行伍,但在这八年里,不曾有过“铁马兵戈入梦来”,倒是常又红嘴鸥扇着翅膀在梦中扑腾,让我看到了比昆明还远的地方,异度空间般地在苍穹之下摊开。闭上眼睛,梦就长了翅膀,在那虚拟空间中翱翔。似乎那里也有滇池,也有西山,也有乡贤王褒笔下的金马碧鸡,更重要的是,有红嘴鸥以及和畅之惠风。我在红嘴鸥背上,峨冠广袖操琴弹一曲《广陵散》,远处传来,沧海一声笑。

2007年11月 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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