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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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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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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西域的兄弟

远方有兄弟

我有一个兄弟,和我一样是个背井离乡的游子,他处天山之北,我居彩云之南。每次交心,都要借助天上的风,静静地听,细细地品。

我们是异姓兄弟,他姓刘,我姓秦,都孤悬边陲,他奋斗于西北边境,我坚守在西南边疆。每次重逢都在梦中,清晰、朦胧,全凭意念。

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家乡——四川资阳,但是,我们的邂逅、结识、结交、相知、相交、相望、相守……却不在资阳,而是从昆明开始。

19年前,柠檬花开,我受唐老师的指引和梁老师的吸引,一路南行,在彩云之南,滇池之畔,升庵祠边落脚。彼时,传统纸媒吐出了新芽,芬芳南续。昆明送走了当年的最后一只红嘴鸥,又迎来了传统纸媒的革新。我忝列其中,有幸成为见证者和参与者。

由此,我的称谓发生了改变,由“三轮车夫”“自由撰稿人”,变成了“媒体人”“新闻人”;我的户籍发生了改变,由“资阳人”变成了“昆明人”。女儿在盘龙江边呱呱坠地,家在滇池湖畔逐渐固化。于资阳我是离乡游子,于昆明我是“外省人”。

就这么“不受待见”,但每到过年我都会携妻带女,顺着一条铁路奔走。先是成昆线,后是内昆线——不管哪条线,都是连接婴儿与母体的脐带。资阳是生养了我的故乡,昆明是我生存客居的他乡。

18年前,一个夕阳西沉的黄昏,我邂逅一个声如洪钟、满口乡音的汉子,朴实、真诚却不拘谨,听口音,我能辨识他出身并长期生活的地方——乐至蟠龙。那是我祖母的娘家,这让我倍感亲切。

他就是我后来的兄弟——武洋。一句“唐老师喊我过来‘看看’”,更是无限地切除了我们之间几乎不曾有过的距离,因为此前,站在我身后将手指向南方的也是这位唐老师。

彼时,武洋已经安顿下来,供职于《生活新报》,租住在陆家营,我虽然已经“背叛”了老东家转投在另一报馆门下,但寓所还在白马庙易门矿务局昆明招待所,中间隔了条大观河,有桥相连,距离不到500米。真可谓“君在河之南,我在河之北,同饮松华坝的水”。周末,我们常在招待所的宽走廊上,就着一碗汤面或者一盆血旺豆腐,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憧憬未来……

某日“打牙祭”,我俩去到篆新市场。有人卖剥皮牛蛙,几块钱一公斤,还都是后腿,武洋说“怕是死癞克宝”,我说“管他的,只要没臭能果腹就行”。我们买回来,用自己腌制的泡生姜、泡海椒生爆干煎,端上桌(其实就是一个二手茶几)来满满的一大盆,武洋立马动手,直呼“安逸”,我的老婆孩子尝后也都说“好吃”。

这些场景,于今天或许滑稽可笑,但它是我们逝去不回的青春,值得珍藏。

昆明位于滇池盆地,河道、沟渠纵横,其主要功能是排水和漕运,其间能够行船划舟的都称运粮河。大观河上的水泥拱桥有些年头了,或许,造桥时漕运还没有完全退休,桥拱很高,桥下行船很方便,行走在桥上却爬坡下坎,谁也不能平步青云。不管我去陆家营还是武洋来到招待所,都会筛下几滴汗珠。

兄弟,可记否?大观河当年流淌的是城市排泄物,常有失恋厌世者从这桥上纵身跃起,以了却一生的烦忧,但是今天,雨污分流后的大观河里已是涓涓清流,如果你中秋河畔赏月,定会看到桥影投河,河里有两轮满月。

生活艰辛,岁月无情。武洋在昆明工作、生活大概只有三个月,尔后就“四个口袋一样重”地走西口了。在新疆天山北麓伊犁特克斯的乡下,和牧民一起白天赏天山的雪,晚上在简陋的哈萨克帐篷里枯灯清影。期间的艰辛与孤寂,如非修道之人,恐怕难料其万一。

兄弟幸遇一位刘姓湖南籍老乡(口内人在新疆都互称老乡),赊得4000元的货物起本,因为他们“三百年前是一家”。

然而,每次通电话,我听到的却还是那洪亮的家乡方言。他没再谈论文字,而是“这边快要大雪封山了”,问我缺不缺这样,缺不缺那样,“如果缺就说话,兄弟给你寄些过来……”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家乡土灶酿出来的酒。入口,我感觉到了清冽、朴实、醇厚;入心,我品出了酿酒的原料:乡情、友情、亲情。

物流业已经十分发达,我们的生活再不缺吃穿,但每逢佳节,我总能收到一个来自特克斯的包裹——葡萄干、杏仁、奶酪、腌制马肉、腌制马肠……浓浓的西北膻味,总能让我这个中年男人滴下两滴小女人的泪。

不是我泪腺浅,而是投送包裹的邮差总是单向行走,没有回程。一是我并非人情练达的人,懒惰于“礼尚往来”;二是武洋说“我开批发部的,能缺啥?缺啥我进啥,比你买起来便宜多了”。

大概是武洋从牧区搬进特克斯县城后,某日,他在电话中说,“哥哥,我给你寄来了一箱新疆名酒,莫要吃醉了。”那时,他已不是一个在牧区做小买卖的“四川人”,而是一个一手拨算盘、一手敲键盘的儒商。我好酒,嗅到了酒香就垂涎,但一个月过去了,酒还没到昆明,喉咙里伸出了五指爪的我竟忍不住去电询问:“兄弟,酒呢?”

他说:“网上查询,不晓得啥子原因又把酒给退了回来,不过我又重新发过来了。”

我啼笑皆非。后来拆开包装,里面是4瓶伊力系列好酒,可惜在来回40余天的倒腾中被摔坏了两个玻璃瓶。当晚,我醉了,因为酒,也因为来自远方,亲情酿出的醇香。

纸媒落寞后,我们夫妻在昆明远郊乡下租了几亩地捣鼓中药材种植。守在山林里,冬天寒风破窗、松间挂银,不生炉火那日子实在没法过,奈何此间有长达半年的禁火期,只能硬扛。武洋知道后就劝我,“不比当年了,别再干那些累人不来钱的事,来这边做生意吧!本钱、赚钱的事,你莫愁。”我迟迟没有回音,他竟在去年入冬前给我寄来了绵羊毛皮大衣,整个冬天,我都活在阳春三月里。

不是矜持,而是我身上实在没有半点生意人细胞。今年初秋,我们共同的好友俊鸿女士西行,他们相逢在天山脚下,漫步在喀拉峻大草原上。期间,武洋借俊鸿的嘴,再次劝我进疆,“路费全包”。

是时,药地里的活计所剩不多,我动心了,主要目的不是考察,而是探望这个相处时间很短却相互挂念的兄弟。我去森林里捡了一些野生菌,用电扇风干后就匆匆装袋动身,沿着武洋当年西行的路昼夜兼程,68个小时后我们在天山脚下相聚。

此次相聚,我们彼此等了18年。

光阴荏苒,两人的娃都已经考上了大学,而我们却是两鬓染霜。相对无言,因为此时,我内心五味杂陈,其间的挣扎与苦乐已经难以用语言述说。相信武洋也一样。

行前,我交代过:一不住店、二不下馆子。接风宴“正合吾意”,在隔壁“南京小笼包”吃包子、喝稀饭。这是长途舟车后身体的最大需求。

老板是个精明能干的小伙子,开朗热心,老于世故,有一张好嗓子。我们住在武洋家二楼,每天清晨都在他嘹亮醇厚的男中音歌声中出梦入世。他没有按照武洋的吩咐,直接上包子、稀饭,而是先来了一笼蒸饺,他说:“‘迎客的饺子送客的面’,恭喜刘老师兄弟重逢。”

小伙子还说,中午红烧猪蹄,“刘老师特意交代了,‘多整点,我那哥哥嫂子坐了几天的火车,肚子里早没有了油水。’我就给他带回来4只,满满的一盆。”

我惊呼“奢侈”,眼中却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还是兄弟理解我。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三天时间,我们四五个人大快朵颐,竟然顿顿都是大盆上菜,猪蹄、羊肉、野生鱼……他担心我没吃够,我吐槽没有吃上一根青菜。

午饭是武洋亲自掌勺,我从中吃出了一种特殊佐料:情意。但是,弟妹杨小兰和贤侄刘晓南在武洋耳边嘀咕的“先打一针,不然你会难受”让我心碎,然而武洋却说:“没得事,心情好了就莫得来头。”

这出卖了武洋的生命密码。18年奋斗,钱挣上了,身体却垮了——中期糖尿病和肾肿瘤折磨着我这兄弟,视力已经因此下降了许多(欣慰的是,他滴酒不沾,也不打牌)。病魔和恶劣的自然环境,一起锻打、淬火、砥砺着武洋,武洋也因此变得更加倔强刚直,而西北的风雪和沙尘又使他更加开朗豪爽。

我喜欢爽直的武洋,也喜欢听他讲大西北雪山和草原的故事,但人生在世不称意者十有八九。在由武洋领着丈量完特克斯县城的每一寸土地,了解过当地民俗和生意人的生活状态后,任由他千般挽留,我们还是踏上了归途。

秋天来了,昆明未竟的事还有很多,日子需要继续。我衷心祈祷:上苍啊!还我这远方的兄弟一个健康强壮的体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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