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嘎吱、嘎吱……摇动辘轳汲水的声音就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爷爷挑着颤悠悠扁担,行走在乡间的土路上, 不时有水溢出水桶,留下一条斑驳的水的印迹,从官井一直延伸到家。 如果兴致来了,爷爷也会哼上几句。 时光漫漶,儿时爷爷从官井往家里挑水时情景却留在了我记忆的深处。
官井即为村中公用之井,村大者多口,村小者仅有一口。 我们村子为公社所在地,比较大,所以有五六口之多,大概是一个生产队为一口。 我们所在的生产队在村子北头,故官井位于村北。 水是生活中的必需品,按理说家家有水井才对,可为什么不是这样呢?其实官井的出现是有它的原因的,首先打井需高额的费用,有些人家承担不起。更为重要的原因是我们这儿地下水系复杂,有地方能挖出水,有些地方不论你挖多深就是不出水。 更奇怪的是,即使有水仅一墙之隔,东院的水质甘甜清冽,西院则又苦又涩。 我家也有一口井,水就又苦又涩,只供洗漱,浇菜园子,吃水就要到官井去挑水了。
我们生产队的官井深约四五米,在它旁边有一个土砌的台子,上置一个木制的辘轳, 土台后有一木桩,将辘轳的一端用绳子牢牢地固定,辘轳上缠绕井绳, 将井绳系在水桶上,摇动辘轳就可以汲水了。官井最为气派的就是它的井沿,由四块青灰色的石碑围成。 每当井沿洒水,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辨,端端正正的小楷。 内容早已不记得了,惟记得是清乾隆年间的石碑,不知村人是从哪里觅来的。
官井最为忙碌的时节应数夏秋两节,尤其是傍晚,日之西矣,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踏着落日的余晖,赶着牲口缓缓而归, 就在村北的官井稍作停留,汲水倒入石制的水槽中。牲口吱吱地饮水,而他们自己则站在牲口旁边轻轻地抚摸着他们的心爱的伙伴。或索性蹲坐在墙根旁, 悠闲地抽一袋旱烟。潮湿的水汽夹杂着庄稼所特有的气息在微风中酝酿, 蛙鸣声此起彼伏,仿佛悠悠岁月在那一刻已经停留。
冬天北方天气寒冷,井台最容易结冰,结冰后井台就特别滑。 站在井台要特别小心摇辘辘, 否则脚跟不稳,就容易滑倒掉到井里。 这时大人们会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到井台玩。如果有谁胆敢闯入禁地被抓个现行,回家后少不了大人的责骂。 人都有好奇和逆反的心理,越是不让做的事,越好奇,越想做,因为阻拦,更是增加了这份好奇心和吸引力。童年的我们这是这样一群孩子,我们总是趁大人们不注意溜到官井,官井旁的空地上因汲水洒在地面的水(也许是好事者有意汲水泼在那里的,让我们这这群孩子在艰苦的岁月能找到点乐趣)结成一块面积不小的冰面,那里成了我们天然的冰场。胆子大一点的会小心翼翼地趴在井台上,将自己的头探入井口,那里是冰的世界,厚厚的冰顺着井沿向下延伸,形成形态各异的冰溜子,煞是壮观! 也会摘下自己的帽子,伸进井中,轻轻一拉,冰溜子就会落入帽中。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这些冰溜子俨然成了我们的争相疯抢的“冰激凌”。
春天的官井最为落寞,只是大人们挑挑水,我们大多猫在家里,很少光顾这里。一是这里再也找不到什么乐趣,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一次偶遇让我们心有余悸。 记得那时一个午后,我们又溜出家门,来到村外玩。远远听到,有哭泣的声音。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妇人就坐在官井的井沿上,一双无助的眼睛里满含泪水,边哭泣边念叨着自己心酸的过往———无儿又无女,唯一相伴的丈夫去年也撒手而去。 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我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只是远远地看着,生怕她会掉到井里。 缓过神来后,急忙回村叫大人。 后来老人被救起,但却无法改变老人的凄凉的景况,不久老人就孤独地病死在自己家中。 时隔这么多年,老人那无助的眼神还时常出现在我脑海中。 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老人有幸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她一定是政府惠民政策的享受者,也许她正和一帮老头、老太太在养老院里幸福的颐养天年。
如今村里水塔高高耸立,清冽甘甜的自来水已流进每家每户, 没水苦水的日子一去而不复返。 汲水的辘轳早就不知所踪,只留下那口干涸的官井在故乡的村北头孤独地默默地打发着悠悠的岁月。 官井似一个功勋卓著的老兵,将自己的青春和热血献给了故乡, 然后悄然淡出人们的视野,在时间里逐渐被人遗忘。
最近一次回故乡,我特意去寻找那口官井,那里已杂草丛生。 翻开杂草, 废弃的杂物眼看要没过井沿,唯一不变的是那四块青灰色的石碑还在,只是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岁月模糊了字迹, 却无法模糊我的记忆,官井曾经的辉煌、曾经的喧嚣被淘洗得越来越清晰。
有些东西随着时代的前进终会被淘汰,但却不应该被遗忘,就像这官井。 因为它记录了已然流逝的悠悠岁月,也见证着这个时代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