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小片荒

有一种假期叫回家收秋。

说是“收秋”，其实就是在离家最近在村边的不到三亩的祖父留下的“小片荒”上，掰掰玉米，割割豆子，挖挖土豆......地虽不多，但种类丰富。因为面积较小，所以劳动量并不大，但于我整天在单位忙碌，需要出来透透气，也能蹭蹭母亲亲手做的熟悉而又亲切的饭食，劳动之余还陪父亲喝点小酒，聊聊天。看到渐渐老去的父母，还能陪着我们在一起劳作，未尝不是一件高兴的事。父母有退休工资，他们已不再需要依靠耕作来维持家用了。对于他们，这片祖父留下的小片荒，是一种念想，是对祖父及旧时光的怀念；更是一种期待，期待我们常回家看看，哪怕是聊聊家常，吃吃饭。

今年国庆假期正是收秋的季节，我们举家回乡帮父母收秋。队伍庞大，但真真派上用场的没有几人。爱美的女儿怕炎热的天气晒黑了娇嫩的皮肤，日上三竿才全副武装上阵。妻子畏惧劳动，则主动承担起做饭的任务。真真的劳力，只有父母和我们哥俩，当然也无需太多的人，就是我们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结束战斗。

今年祖父留下的这块小片荒，全部种上了玉米，没有了黄豆，山药之类的作物。渐渐苍老的父母，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精心侍弄这块土地，有的只是一种念想和期待。望着这块低洼的土地，很多关于祖父关于土地的往事一起涌入心头。

如果祖父健在，应该近百多岁了。从我能记忆时起，就看到祖父在田地上长年累月地忙碌——春天，忙着送肥料、耕地、播种；夏天，忙着施肥、锄草；秋天，忙着收割、储藏；按说冬天应该是庄稼人最闲的三个月了吧！可祖父又找到新的营生——推着独轮车，在田地里、在大路上捡拾牲口的粪便以为来年的田地备足肥料。“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句农谚祖父常挂在嘴边。经年在田地里辛苦，也仅仅换来了五眼窑洞和全家的温饱。而这辈子祖父最为得意的就是自己开垦出的几块小片荒。

小片荒是农村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产物，农民个人承包的土地要交农业税、三项提留等费用，而农民自己开垦出的土地则不需缴纳这些费用，且面积较小，故称之为小片荒。祖父在种好自己的责任田之外，又开垦出几片土地。记忆中离家较远的几处是在水坝取土后留下的土坑，而另一处是村边村人家用取土后的土塘。而土塘的这一处开垦得颇费些周折。村人取土家用，就在村边挖坑取土，久而久之，土坑不断向四周扩张。再向西北扩张就要占用农田，东南则几乎要占领出村的道路。祖父为护路刚开始在临近路的一侧的土塘种上了庄稼，后来索性占用了整个土塘。祖父的这一举动影响了村人的取土，个别人极力反对并出面阻止，甚至出言不逊，但祖父依然如故。祖父的坚持保护了农田，护住了公路，也慢慢赢得了大部分村人的赞誉。

其实经取土后留下的土地是生土，是不适合庄稼的生长的。而祖父的这几块小片荒都是如此。开始时虽精耕细作，但收成极少。后来固执的祖父增肥换土，贫瘠的土地才慢慢有了生机。我清晰的记着，那年那几块小片荒收获颇丰——黄豆几乎和年幼的我一样高，玉米饱满，土豆硕大。尤其是秋收季节割豆的那晚，一直烙在我的心里，从未模糊过----我们一家人割完豆子捆好装车后已是月上柳梢，乘着皎洁的月色，我们满载而归，全然没有一丝疲劳，不苟言谈的祖父竟哼起了小调。

“ 该装玉米了”，母亲的叫声打断了我回忆。金黄的玉米颗粒饱满 ，今年又是一个好年景。如果祖父健在，看到这小片荒的收成，那熟悉的小调是否又会哼起!可斯人不在，祖父已离开我们近二十年，祖父不知道，早在2006年政府已经取消农业税等各种费用，农民种地不仅不需缴费，还有地补；祖父不知道我们这里大部分土地已退耕还林，现在村前村后已是杏树的海洋；祖父也不知道父亲执意留下这块小片荒只是一种念想和期待。

如今父亲已年近七十，这块祖父留下的小片荒他还能再耕作多久？在父亲干不动的时候，我是否也会像父亲一样继续耕作？多年之后我的女儿们是否还会记的祖父的这块小片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