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口老井,石头圈的,位于村子西头,紧靠乡村公路,是口远近闻名的老井。老井不但清澈透明,水也甘甜可口。井下有泉眼,泉水很旺盛,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干涸过。但井水到一定的位置,便不在增加,始终保持一定的高度,因而村里人称它为“抠泉”。
老井周围是一块空地,方圆有五百平方米,很平坦,成三角形载了三棵大杨树。树也很有些年头,三个成年人才能楼过来,皮很光滑,干很高大,很少有人能爬上去。夏天,树上筑满了鸟巢,白鹭最多,起落时,远远望去树上一片银白。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老井周围可拾到很多幼鸟及摔烂的鸟蛋。而最有趣的是掏白鹭蛋充当鸭蛋卖:用只梯子人爬上去,腰中系根绳子,绳子一端系个篮子。拾满一篮子白鹭蛋后,通过绳子把篮子轻轻下放,下面人接着,便可卖给公社的炕房。炕房老张是个河南人,分不清白鹭蛋和鸭蛋,往往在二十一天后会大叫:“鸡不鸡,鸭不鸭,长长脖子大高腿,这是啥家伙!”
但最热闹的是聚在这儿的人群:炎热的夏季,早饭刚过,便有几位小脚老太太,聚在这儿,她们或坐在自带的小凳子上,或依在石头上,有的面前放个鞋筐,筐里放着剪刀、针锥、布条等,左手拿着鞋底,右手拿着大针,食指上套这个木顶子,在纳鞋底;有的用块剥光肉的大兽骨,中间钻了个眼,用根筷子穿上,在捻麻绳;有的把刚会说话的孙子靠在自己胸前,双手抓着孙子的胳膊,面对面唱:“小花雀,尾巴长,娶了妻,忘了娘,娘在草棵里,妻在被窝里。”逗得孩子咯咯直笑,老太太脸上的皱纹也笑成了一朵花;有的三五成群在一起,摇着大芭蕉扇,谈论着谁家儿媳孝顺,谁家儿媳打骂公婆,高兴时说一段《郭巨埋儿》,说到伤心处难免陪上几滴眼泪。
中午,太阳的光线直射下来,四周像火烤的一样,庄稼汉们从地里归来,他们光着膀子,拖着鞋,肩上打着条毛巾,满身是汗。在井边满满地打上一桶井水,已顾不得什么文明,趴在桶上就喝。孩子们也过来凑热闹,用绳子系着个玻璃瓶儿,从井里提水,然后像吹号一样直灌起来。一阵忙碌后,大家便从家里端出各自的饭菜,围着老井,或蹲或坐或站,边说边吃,相互请让;谁家有好的菜饭,端出来大家共同品尝,你一个鸡蛋,我一口肉,你一个馍,我一碗汤,津津有味。有时为意见不一,争得脸红脖子粗,但过后又平静得亲密无间。
老井的历史是村里人争论最多的话题,村里没人能说的清,有说是五百年前,明成祖燕王朱棣挖的,有的说是清乾隆帝六下江南时挖的,也有的说是天然形成的……但井下有条大蛇,却是村里人的共同认识。老人们说,大蛇在反国那年显过身,水桶粗细,好几丈长,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因而每逢旱天人们便淘井,并在井边焚香祷告,以期大蛇行雨。
淘井的情景我见过,那时四十多年前的事。二伏天,豆子刚要开花,农谚说“豆子开花,墒沟摸虾”,可是十几天没见滴雨,地里裂了扎把长的口子,庄稼就要枯死了。村里人急得团团转,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生产队决定淘井。并派基干民兵村外站岗,以防上面的人看到。一边用抽水机把老井抽干,几个壮劳力下井挖泥,井上人用筐系上绳子,上下提泥。挖着挖着,井下突然有人惊叫起来:“泉眼!”人们往下一看,井下有根水柱,拳头粗细直往上冒水,井下人赶快爬上来,全身被浇得像落汤鸡。不一会泉水便流满了半井桶子,泉眼渐渐被水淹没了。当天夜里还真的下起雨来,全村老少欢腾一片,于是人们越发相信老井,并把它当作神一样供奉起来。
供奉老井的传统,并不是从那时开始的,清未就有:当时人们经常给老井烧香,让老井保平安,让老井送子。为了尊敬老井,人们还把井边一家史姓的老乡强行搬走,说是为了让老井干净。抗战期间,日本鬼子往井里投毒,村民为保护老井,献出过几条生命。“文革”时红卫兵闹腾的那么很,村里人轮流保护老井,也没让任何人动过老井的一草一木。
改革开放后,家家户户有了自来水,有了电扇和空调,它才真正的退出历史舞台。但人们并没有抛弃它,而是精心呵护着它,在他的周围方圆五百米围上铁栏杆,并有专人维护,天天把它打扫地干干净净。那三棵大杨树,依旧枝叶茂盛,成为村里唯一的景点。只是老井从此寂寞了,大杨树上少了原来的鸟群,人们在各自的空调房间里也隐隐约约的觉得好象是少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