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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子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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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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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路 那街 那校园……

雨不停地下着,我在亭子里站着,河边有条小路,向北延伸着,路上不断有行人往来……忽儿这一切都模糊了,雨中闪出那条路来。那是条乡村特有的小土路,两边长满了野草,开满了野花,充满了野性和亲情。路上走来了两个穷孩子,那就是我和陶梅。我们穿着于自己身体很不相称的依着,拖着一双前露脚丫后露脚跟的步鞋,挎着自己缝制的军用黄书包,背着一篮子红芋面窝窝头,唱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歌曲,慢慢地从乡村走来……

陶梅虽系女儿身,但非常坚强,她可以背着几十斤的东西,赤着脚走十八里路,也就是从我们家到学校那么远。有一会,我的脚受了伤,不能沾水。而从我们家到学校要经过四五处水洼,每到一处水洼,她都毫不犹豫地蹲下对我说:“趴我背上,我背你过去。”在那个还没完全解除封建思想的年代里,我是那样的窘,那样的不好意思,但是我还是听从她的安排,爬上了她的背。在她的背上,我闻到了一种少女特有的芳香味,看到了她满头的青丝,雪白的脖颈……她脑后的两条小辫子在不停地扰着我的前胸,使得我浑身发痒……

路的尽头是那条街,那是条古老的街,狭窄、弯曲,中心铺着青石,两边布满了泥泞。街两边的店铺很陈旧,多半是木结构、土拉墙,房上的瓦楞里长满了野草……我们俩经常出入在这条街上。陶梅说:“男孩子心粗,不会买东西。杰,这一切都交给我吧。”于是:一只铅笔,一个本子,一瓶墨水,一条毛巾……都是经过她的手。

街的中心,有个电影院,我们来回都经过那里。陶梅每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很神往,看了又看,最后叹气离去。我了解她的心情,便省吃用攒了四角钱,买了两张电影票……那是个满月的晚上,放的是《卖花姑娘》。她看很投入,很认真,很兴奋……

“杰,咱们不回教室,去街上看看好吗?”散场后,陶梅深情地对我说。

我知道她的话里包含友谊、感激……

夜已静下来,深蓝色的天空,被冰清玉润的月照得白昼一般,星星几乎发不出光来。

“杰,”陶梅轻轻地抓着我的手说,“你长大了要干什么?”

“我?”我的心跳得很激烈,脸上火辣辣的,能干什么?想娶你为妻。但我难以启齿,只是言不由衷地说:“我……我相当工人。

“当工人?啊,真没出息,不想成名成家?”

“成家?”我的心跳得更紧了,“我……我想…….我想……

“想什么?”她紧走两步,转身挡着我的去路,两只手紧抓着我的手问。

“想…………”我终于鼓足了勇气,“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她先是愣了一会,瞪着两只眼看着我,仿佛看个陌生人似的。即而大叫起来,用两只手捶着我的胸说:“你坏,你坏,你真坏!”

街的尽头,是那座校园。那校园很小,只有几十亩,前后几排小瓦房,中间是座小木楼,挺旧的,看上去满目苍夷,让人有种老太龙钟之感。校园是座古庙改的。楼前不远出,有棵老槐树,树叉上挂着个一米多长的铁轨,铁轨的下端,有个圆孔,圆孔里插着个铁锤……这就是我们的母校,我们汲取知识的地方。课堂上老师每天都给我们讲雷锋、王杰,圆孔中的铁锤每天都在有节奏地击打着铁轨,发出清脆悦耳的噹噹!”声……

每天的课后,我们俩都在一个煤油灯下学习、讨论,有时她教我,有时我教她,有时双方激烈地争吵着……吃饭时我们吃着一瓶辣椒酱,啃着同一个手绢里的红干面馍(那时我们馏馍都用手绢包着,以免同其他同学混淆。)一包咸菜是我们最大的奢侈,一碗“四眼”咸汤,荡着我们惬意的春风…….

几年后,我们都考上了学,分到了同一个城市。我在一家金融企业共职,她却进了政府部门。那个晚上月是那样的圆,那样的亮,我们依偎着,几乎走遍了那座城市的大大小小的公园、河边。最后我们沿着环城路,进入了一座小森林。风是那样的清,月光是那样的柔,我们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漫步在月光融融的街头,畅谈于杨柳依依的河边,沉浸在朱自清《河塘月色》之里,觊觎于陶渊明的世外桃源之中。

“杰,你的理想是什么?”她旧话重提,且很严肃地望着我。

“我?我的理想是干好本职工作。”

“你呀,”她伸出食指,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真没出息。”

“那么,你理想是什么?”

“我吗,”她转身望着月亮,两手抱在一起说,“记得拿破伦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相当局长、市长……不跟你说了,反正你很难理解我。

后来,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她当上了局长,比以前漂亮多了时髦多了:长发剪成了短发,白皙的脸养得红润润的,修长的身子衬着一身可体的高级西装,半高跟的白皮鞋擦得锃亮锃亮的……她站在一辆白色的轿车前,显得是那样的高贵、阔气,她也不是十几年前那个背我过河,帮我缝衣,留着两个小辫子的农村姑娘了。

“你呀,你……我的老同学,我说你就是这样,一辈子也别想有出息,你太守旧了,太任性了!”她见了我总是这样说。“你写那豆腐块,在报上登了有什么用?能值几个钱?还不如想个点子,弄他个一官半职的,俗话说的好:是官强似民吗!”

“我真的不是那块料,我最怕见官,很不自然的不想笑也得笑,不想说也得违心地说。我……我做不上来。

“你呀,真是老古董,听说你在单位里干得也不错,就是不喜欢在领导面前表现,往往功劳让别人抢去。你知道中国革命是怎么胜利的吗?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宣传。你不在领导面前说,领导能去找你?你呀……

她的话像个重锤,在不停地击打着我,使我很长时间不能安宁,但我还是没去做,因为我确实做不了。

再后来,她疯了,因贪污受贿罪,被投进了监狱……我托熟人在狱中见到了陶梅:她清瘦多了,剪着短发,穿着臃肿的带花条子的棉袄,脸有些浮肿……

“杰,你来了。”她望着我,目光呆滞。“也许你是对的,我…..我太疯了……”她伸出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你能常来看我吗?我们还能做好朋友吗?你还能……能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从她那带有泪花的脸上,从她那急躁和恳求的声音中,我忽然发现了三十年前的她:那个穿着与自己身体及不相称的衣服,拖着前露脚丫后露脚后跟的鞋子,扎着两只小辫,背我过河的小姑娘。幻想中,我看到我们的过去,我们的友谊,我们的欢乐和失败……但不知我们今后还有那路那街那校园的聚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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