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付

“罗县长是俺叔”，开心玩具厂第一分厂办公室主任罗小付，经常对别人这样说。

说起来，我跟罗小付算是旧相识，我们是同届，但不同班。我记得他家很穷，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但罗小付常对我说，他是吃商品粮的，他爸是国家干部。他身上常穿一套蓝色的“的卡”裤褂，吃饭的时候总是躲着别人，饭后嘴上抹层猪油，或者别的什么油，问同学：“你们今天吃的什么？”同学说：“红干面馍蘸辣椒。”“咦！好，红干面好！”罗小付奚落地说。“我吃的不好，是猪肉。”他两眼眯成一条缝，食指指了指嘴唇，向人展示一下，便走开了。

高考的时候，老师说：“罗小付，看来你考试没多大希望，就别去了。”不等老师说完，罗小付大叫起来：“你别小看人！我一定要去，说不定能考出水平来。”高考前，他对父亲说：“俺大，给我准备点钱、粮票。”父亲问：“干什么？”罗小付说：“俺得考大学去。”父亲心里特别高兴，以为儿子有了出息，能够考上大学，衣锦还乡，老祖坟上冒股青烟，也能给左右邻舍看看，俺儿子也不是像你们说的那样“白吊舍”。父亲给他东凑西拼，弄了十斤粮票，十块钱。几天后，高考结束了，父亲问他考的怎样，他毫不在乎地说：“差不多。”分数下了后，罗小付六门课加一块考了十一分，为此父亲很揍了他一顿。邻人讥笑他，喊他“十一”分。

这年，因为求学，我也离开了家。一去就是几年，关于罗小付的事我便知道的很少。工作后，整天忙于业务，更将他淡忘。一个星期天，我带着妻子孩子在公园散步，忽然有人喊：“纯哥。”我回头一看，见一个脚蹬紫红色尖头皮鞋，身穿古铜色西服，佩红色领带，蓄一头长发的年轻人向我走来。来人看起来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怎么？不认识小弟啦？我是罗小付呀。”我这才恍然大悟，忙让他坐下。我们相互寒暄了几句，他说：“纯哥，听说你在银行工作？”我点点头，算是作了回答。“当官啦？”我摇摇头。他把我浑身打量个够，然后奇怪地说：“纯哥，你工作怎么长时间，怎还这么土？现在谁不是西装革履的，而你还是中山装、布鞋。”他像是很激动似的，猛地站起来，指着自己说：“看兄弟我，今非昔比了吧！如果能看得起兄弟，跟我干，包你比现在强！我现在是办公室主任，当家！罗县长又是俺叔，谁不让俺三分！”他歪着头，紧闭着嘴，两眼眯成一条线，食指习惯地指着嘴巴。这动作我太熟悉了，使我又想起从前的他来，不觉心里暗笑。“罗主任。”一个工人模样的人走过来。罗小付转过身来，摆开两腿，双手掐腰，问：“干什么？”那人说：“我家房子的事，请罗主任尽快找人给俺修一下。”“噢，你不是说过几回了吗？下周一，我们开会研究一下。”“唉，求你啦，罗主任，别再研究了，都研究一年多了！”那人面带难色，又有些着急地说。“现在厂里费用紧那，我有什么办法？”说着又转身同我说话，不再搭理那人。“小罗，”忽然有人又叫一声，罗小付以为是刚才那个工人，几乎跳起来，大声地说：“让你走，你就走，罗嗦什么！混……”他回头一看，惊呆了，原来是厂长，他急忙撇开我跑了过去。“厂长，您有事？刚才我以为……”他两腿绷得紧紧的，两脚并拢，两手中指紧贴在裤子缝上，俨然一个正统的军官，在必恭必敬地听上司训话。厂长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弟弟家里的下水道堵塞了，我家里想支个灶台。”“是，是！是！我马上去办。”“费用该多少，我付多少，别让人家说闲话。”罗小付一拍胸脯，大声地说：“请放心，一切都包在我身上！”厂长转身走了两步，罗小付跟了两步，说：“厂长，您走好。”不想，厂长又回来了，“小罗，你跟罗县长有亲戚？”“是的。”罗小付激动地说，“那是俺叔。”“亲的？”“亲的，跟我爸一个娘的。厂长，您有事？”厂长笑了，嘴对着他耳子根说：“有，我孩子工作的事。”“噢，我知道了，全包在我身上。”厂长走了，罗小付躬送了好一会，才回来同我说话。

中午了，我们的影子缩到了自己的脚底下，我要回家，罗小付说啥也不许，非要我到馆子里坐一坐，叙叙旧。我这才知道，他是招工进玩具厂的，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上写着：A县玩具厂办公室主任  罗小付，下面是他的电话号码。他对我说：“纯哥，不是小弟吹牛，他厂长也是俺捧他干的，不是俺叔，他干个屁！”接着他又说了一些关于罗县长的事，说罗县长是他大丢失的弟弟，他同他大在罗县长家吃过饭，罗县长曾经送他名烟好酒，专员也同他握过手，书记也曾经同他打过招呼，等等。直到太阳偏西，我们才散伙。

以后由于忙，便没有再见过罗小付。一年多过去了，罗小付也没有同我联系。听同事说，他去找过我，可我不在，又错过了见面的机会。一天下午，我去上班，对面几十米处有一个人，他蓬头散发，走路东倒西歪的，像是喝多了酒。嘴里不停地骂着：“妈的，混帐！谁能咋着我！我在这里可以横着走，罗县长是俺叔，张书记是俺大舅……”听声音像是罗小付，我想过去看看他，谁知后面冲上两个人，将他架上小四轮，拉走了，我认得其中的一个是他的弟弟。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罗小付，听玩具厂里的人说，他被开除了，厂长因他办事不力，被罗县长批评了一顿，厂里人都说罗小付是个骗子。不久，我见到了同罗小付一个村的同学，他说罗小付疯了，到底为什么他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