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有出来,晨雾弥漫着刚刚收完麦子的田地,从浓雾里传来了一种收麦后抢种特有的“咯哒”声,不一会,从晨雾里走出了一头带角的老牛,后面拉着一只耩子及一个摇娄的人(摇耩子的人被专业成为“摇娄人”)。正应了一位诗人的话:一座黑色流动的山脉,顶着两把剑一样的角,从黑暗走向黎明!这就是六七十年代农村的“播种”。
童年时,每至午收过后,我最爱听的声音,就是耩子播种时发出的“咯哒”声,因为它代表着丰收和希望。耩子,是种古老的播种农具,长长的两个猿杆上架一个娄,紧贴娄的上端是耩子的扶手,扶手垂直下面是三个距离相等的耩子腿,耩子腿里面是空心的,庄稼种子就是在装进耩娄后,在耩娄底端的缺口中向外流出,这个缺口农人称“耩眼”。为把握住每亩种子的数量,进行合理密植,在耩眼上端设一个可以上下活动的木卡子,摇娄人根据每亩耩种子的多少,上下调节木卡子,农人称为“压娄”;为使种子能均韵流进三个空心的耩腿里,还专门在耩眼中间拴了小铃铛,在摇娄人来回摇晃下,拴在耩眼的小铃铛也随之摆动,将漏出的种子均韵地摆撒在耩腿里,种子随着铃铛的响声,哗哗啦啦地顺着耩腿就流到了田地里。
我在十二岁时就学过耩地,当时我所在生产队的队长是一个耩地高手,他耩的地不但耩腿直,而且均匀。比如说,你确定一亩地耩三十斤种子,十亩地你准备三百斤种子,如果队长耩地,就会把地耩完,种子一粒不剩,庄稼出土后,既均又匀,决不会出现疙疙瘩瘩的不均现象。队长在教我耩地时说:“耩地,最主要的是压娄,一亩地耩多少斤,你打算耩多少亩,在耩子进地三米内你要把娄压好,把耩子眼留好,就能达到目。”
队长不但说,而且在做示范,他在开耩前,先把娄眼压一压,在走了几米后,又压一压,以后不再调整,任凭一只牛在前边拉,或者是三个人在前边拉,他双手攥住耩子的两扶手,左右摇晃着,潇洒地走着,仿佛他不是个农民,而是一个国画大师,正在绘出一幅经纶绝妙的山河图,或者说,他是个诗人,正在田地里发表者他的诗作。
我佩服队长,因而就认真学耩地,但怎么都耩不好,不但种子耩不均,而且经常把种子撒到地上面。我有些气馁,队长说:“不要紧,摇耧时两手下按一些就可以了。耩地没有什么花,比读书简单多了,只要坚持苦干,时间长了就好了,熟能生巧。”
后来我真的会耩地了,跟在拉耩子牛的后面,两手左右晃着,听着有节奏的“咯哒”声,虽然有些累,却也是种享受。只是地耩的不好,耩腿梨地不直,距队长那耩地的本事相差很远。我暗下决心苦练,一定要赶上队长。恢复高考后,我离开了生产队,搬到了城市居住,就再也没有摸过耩子。现在机械化实现了,有了播种机,耩子的时代一去不复还。随着年龄增长,时代的远去,我却经常在梦中听到耩子的“咯哒”声,既遥远又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