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把父亲当成了山,威严可靠,坚如磐石,他的目光像山顶射下来的阳光,刺眼但暖和,火辣但明亮,照亮了我前行的路,支起了这个家。
小时候把父亲当成了河,曲折婉转,柔里带钢,他的目光像谭渊里折射出的蓝,深邃但柔和,恐惧但包容,撑起来成长的小船,容纳了全部的生活。
如今山河依旧在,只是那明亮的眼眸,逐渐浑浊,装满了世间疾苦,渐渐苍老,保持着日复一日的营生,失去了威严,多了不确定,不再坚韧,不再武断。
父亲二十二岁便当了父亲,在大山深处里独自当了家,为了一日三餐焦头烂额,为了柴米油盐奔波,在家与县城的路上奔走,要知道那个现代,住在大山里,双脚成了唯一的交通。
父亲在县城里的水泥厂扛水泥,不定时从县城带着补给回家,记忆总是深刻才长久,父亲总是在傍晚,翻山越岭,来到门对面的山坳,两颗百年大树在傍晚变成了黑色,我便和妹妹坐在沙堆上,用期盼的目光,在黑夜里等待父亲的归来,因为太想念,所以不断的等待,相信总有一天,父亲在夜色里,挑着担在曲折的山路上往家的方向走来。
父亲在我们期盼的目光中回来了,那天夜里我们点着煤油灯,在屋里围着父亲转,那地上的影子摇摇晃晃,一会儿变长,一会儿变短,像是在演皮影戏。父亲从县城给我和妹妹每人带来了一个葫芦形糖水,可把我们乐坏了,望着父亲慈祥的目光,感受到了无比快乐,此时没有什么可以换来我们的高兴。
我把葫芦糖水抛起来然后接住,妹妹也学着我,但才两岁多的妹妹怎能做到,只见葫芦糖水掉在了地上,包装裂开了,糖水全都洒在了地上,没有挽救的余地,便哇哇大哭起来。
父亲走来,用可惜的目光扫描了现场,转到我的身上时,目光变得犀利,质问是不是我把妹妹的汽水打坏的,我躲到了门后辩解着,直到妹妹勉强说出了事实,父亲的目光才柔和了下来,但依然有些不敢相信,妹妹的哭声不断,我只能在父亲严肃又柔和的目光下,将自己的糖水分了一半给妹妹。
不久后,1997年年底,我差不多五岁,一家人在贫瘠大山里很难生存,在政府的号召下,二十六岁的父亲做出了一个决定,带着我们一家四口移民,到另一个未知的地方谋生。
父母在家里收拾着东西,记忆中有一口红色的木箱子,装了几个碗,一个鼎罐和一口锅,几双筷子和一些衣服,要走近3个小时的山路,在下午时分,和一同移民的三户亲戚,去赶开往移民点的班车。
记不清父亲的目光,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土地,他的目光应该是不舍的,四处打量着屋里屋外的东西,把这里的山和地,把这里的石头和路再看上一次,走在路上不断回头看着目送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道别。
走在翻山越岭的山路上,瘦小的母亲用背篓背着那口大红木箱,父亲挑着那锅碗瓢盆,夜渐渐黑下来,父亲的眼里流出后悔的目光,没有了严肃,因为父亲也不确定,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带着一家四口能否活下去,所带的东西是一家人的财产,少得可怜,连吃的东西都还看不见,父亲惶恐和未知的目光,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
年轻的父亲,必须要劳作,要养活一家人,也要送我们上学,这是父亲的责任,父亲的目光里很长一段时间充满了不确定,充满了惶恐,学期结束了还欠着18块钱的学费,冒着险在荒山里找采药卖钱,为了我打官司借不到钱,半夜躲在桥上流泪,为了我们有更好的学习环境,父亲没有停止过,那充满活力的目光,渐渐消失了光芒。
有一次高中,放假回家,在乡里没有车回,父亲刚做完工,便骑着摩托车来接我,他胸前的衣服布满了蜂窝似的破洞,衣袖也开了口,挽起的裤脚一边低一边高,裤脚上的泥土还没来得及清理,头发花白沧桑,皮肤被晒得黝黑,在人群中完全不符合他的年纪。
父亲眼里那坚毅果断的目光消失了,发现父亲的目光开始不敢和我对视,像老人一般躲闪,后来上大学了,送我到乡里坐车,只是简单的嘱咐路上注意安全,便回头了,也不敢正眼看我,可以感受到父亲害怕我看出到他的不舍和担忧。
工作后,每次离家,父亲便站在门口目送,他的目光总是躲闪,借着抽烟或与邻居谈话来掩饰内心的难过,怕我们看出了他的脆弱。
父爱是安静的,像大山一般存在,父亲的目光从威严变成了孩子般的模样,是他把爱默默给了我们,而自己被消耗得所剩无几,后来自己当了父亲,才理解了那份心情,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