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间看到了一张旧照片,照片的边角被时光染成了泛黄色,像放在柜子角落里的旧报纸,被人遗忘在匆匆岁月里,也会有人把它轻轻珍藏,当成那个年代里唯一的证据。
这张照片便是一张全家福,此后不知多少岁月里,像断了线的风筝,在天空里漫无目的地飘摇,飘远,不被大地上的人们所发现,因此也再难留下一些光影,这张片中的人都记不得照片里的时间,大概是在八十年代吧。
在这张全家福里,少了一位人,那便是我记忆里从未谋面的外祖父,只知道他走的时候,留下了七个孩子,最小的一个孩子还在外婆的怀里,还不能行走,好强的外婆一人把七个孩子抚养成人,或许这是一张残缺的全家福,因为始终少了一位人。
照片中间抱着孩子的便是外婆,当第一眼看到这张时,就被深深的吸引着,我细细的打量着每一个人的面孔,这张定格在历史里的画面,才让我有机会看到母亲年轻时的模样,看到外婆年轻时的模样。
在脑海闪现着一幅幅彩色的画面,想把这些色彩附到这张褪了色的旧照片上,总发觉有些地方对不上了,那大概是老去的痕迹,是被岁月雕刻出来的皱纹,被生活压弯了的腰杆,再也复原不到三十几年前的照片上了。仿佛隔了两个世纪,我们在新的时代里,望着另一个时代里的人,任凭在心里如何呼喊,总是听不到那边回音,只能憋在心里,让情绪泛滥。
细细打量着照片里的每一个人,把他们和现实里的人物进行对比,很快就一一对上了,嘴角微微上扬起来的微笑,却始终压不住心里的潮涌。
我看到三十几年前的他们,我的母亲,我的舅舅,我的几个姨,仿佛就站在他们合影的面前一样,但那个时候还没有我,我又怎能真正的回去呢,凭着残缺的记忆,想象着它们的神情,一举一动,怎么也不像照片中的模样。
那退去颜色的衣服,已经分辨不出色彩了,一张彩色的照片几乎变成了黑白照,那些洒落在照片上斑斑点点的色彩,是上帝遗漏下来的光吧,被岁月的筛子筛成了糠,权当成在那艰苦岁月里上帝所施舍的怜悯吧,也温暖过人心。
脚下的泥土地上,撒落些枯枝,被小心翼翼的踩在布鞋下,好在瘦弱的身子不算重,否则那树枝定被踩到粉碎性骨折。僵硬的神情里没有一丝真诚的笑容,紧张地依靠着大人,害怕地看着眼前的摄影师,这是从来没见过的人。一双双无处安放的小手,僵硬的手指不敢有多余的动作,紧贴着裤腿,或捏成了拳头,故作正定的神情和动作,却是弄巧成拙,把心里的紧张全部出卖了。这大概是被大人东拉西拽临时凑起来的全家福,不然怎么会有不情愿的表情。看那张凳子,可能还在等待着下一家的留影,泥土地已经被踩得严严实实的了。
身上的穿着,一定是经过了精心打扮,可能是他们最好的衣服了,过年也不过如此,在没有外公的岁月里,一群小孩还不知道要面临多少的世间艰苦,好在还有外婆在。破旧的凉鞋和没有鞋穿的孩子,只能这样,大一点的孩子穿不了的衣服和鞋子,就给到小一点孩子的身上,到了最小的一个人那里,已经换了好几个人了,不得不穿着到处是补丁的衣服,岁月如此,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想到了外婆,一个好强的妇女,独自将七个孩子养大了,我并不清楚那些日子里,她是如何度过的,现在外婆已经七十好几了,依然保持着好强的性格,不知道是生活逼出来的样子,还是天生就好强,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护全儿女,始终没有放弃任何一人。
那些过去的岁月,我知道的很少,只是在年少时,母亲跟我提起一些,但那些零星的话语,又怎能勾画出那段岁月。
母亲是长女,舅舅是长子,也是唯一的男孩,家庭的重担又分担到他们的身上,只靠外婆一个人,怎么能支撑起来,好在穷人家的孩子懂事,穷人家的孩子只能早当家。
听母亲讲过一段她的经历,母亲在上二年级的第一天里,与同村的人去山上割牛草,不小心把镰刀弄丢了,怎么也找不回来,天黑了才敢回家,外婆知道后,把她大骂一顿,第二天就不让上学了,从此母亲就再也没有踏入过学堂,开始了她劳苦的一生,在家里干起了农活,帮着外婆一起养家。
母亲只读了一年级,在她的一生中也就读了一年级,连大字都没有认识几个,眼看着昔日的玩伴高高兴兴的进入学堂,自己却要在地里干活,心里有说不完的羡慕和委屈,同时也充满对外婆的怨恨,在一个刚上二年级的孩子心里,无疑留下了创伤,只有到了傍晚,才能在操场上与同伴玩耍,学着他们学过的字。
外婆一辈子劳碌,母亲也同样一辈子劳碌,那能有什么办法了,还有一群小孩要养活。小小的孩子便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大自然里默默的劳作,看不到生命的尽头,生命显得非常的渺小,懵懂的心灵承受着岁月的摧残,除了家人,没有人看到她的存在,渐渐的没有了说话的人,只能对着牲口说说话,把情绪发些出来。
在外公走时,还欠下了五百多的外债,但这样的情况下,又怎么能还的上,没有顶梁柱的存在,连小孩说话都不硬气,少不了外人的嫌弃和打击,那些说风凉话的人越来越多,只能一一忍住,将那些苦闷的泪水狠狠的压在眼眶中,等待黑夜的到来,只有在夜里才能释放苦楚,因为黑夜里,白天的事物都将沉睡,没有人能看见自己的泪水,只有黑夜能容纳世间的千愁万苦,默默倾听着世人诉苦。
一晃几年过去了,舅舅读了初一也就辍学了,具体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外婆是好强的人,除了母亲外,其他的孩子都竭尽全力送去学校,因此母亲是文化程度最低的人,舅舅辍学后就与我的母亲,他的大姐一起分担家里的责任,供着五个妹妹上学。
年轻的母亲与舅舅随着亲戚去往外地修公路,具体是修那一段,连母亲也记不得了,稚嫩的双手和肩膀,磨破了皮,起了水泡,依然得努力的支撑着,假装成大人的模样,辛苦了两个月,省吃俭用,刚好得到了五百块钱,回到家后就把几年前借的五百多块钱还了。
实际刚好还了五百整,还有些零头,外婆说什么也不还了,说着要把这账清了,压在心头好几年的石头,终于得到了释放,人也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终于让别人看见自己是守信用的人。但算上通货膨胀,那五百块钱已经抵不上几年前的购买力了,大家都看在眼里,也不会为难那么一个可怜的妇女。
从母亲的聊天里,也就知道这两件事,或许这两件事,是一直积压在母亲心里的事情,是她童年的创伤,是外婆对生活的无奈,是留在时代里的痛。
外婆是很好强的人,母亲则是逆来顺受,被骂也不还口,觉得忍忍就过去了,在生活中,母亲是很能忍受各种话语打击的,但勤劳和忍耐一直在她的身上体现这,养育着自己的孩子。我试想了一下,母亲是否从小就被外婆骂到大,因为幼小,又不敢反抗,再怎么样,有外婆的地方就是家,所以每每不顺,就被骂,渐渐的麻木了,也就形成了现在的性格,这样的猜想或许又不对。
看到照片里三十几年前母亲的模样,又很是心疼起母亲来,一辈子走到现在,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又想起自己小时叛逆起来,不听母亲的话,惹的母亲生气,被母亲用棍子打,想到长大后的自己,对母亲的关心不够,离得远,又很少回家,看着渐渐老去的母亲,剩下的岁月越来越少,便更加心疼起母亲了。
至于外婆,现在已经老得像闲放在墙角里的老农具,和照片里的外婆对比起来,便产生了无限的怜悯,想与岁月抗衡,想挽留一下岁月,让时光慢慢走,让我们多看一眼外婆的样子。在上初中的时候,周末偶尔到外婆家玩,外婆脸上时刻充满了了笑容,眼神一直落在我的身上,有一次还大老远的来到学校,担心我吃得不好,煮了些腊肉带来给我补营养,那时还觉得尴尬,现回想起来确是无比的幸福啊。
上一次看到外婆是过年的时候,匆匆忙忙去看望了一眼,白发苍苍,手脚不够灵活了,但是脸上的笑容依旧,眼神依然是落在我们的身上,她大概是渴望把我们牢牢记住,易忘的年纪,说不定哪一天就走了。听母亲提起外婆最近身体毛病很多,有高血压,经常晕倒,这让我更加担心起了外婆,生命就是这样,让她承受了生活的重,却抵不过命运之轻,自然规律一直在前行,王朝更替,中国上下已经五千年了,谁能敌得过规律,这样想着,内心又轻松了许多,只愿外婆都能等到下一次的看望。
仔仔细细地盯着这张老照片,记忆里怎么也找不到熟悉的芭蕉叶,但这个遭受苦难的家庭,有一份是我的,照片中里所有的人都还在,最小的已经接近四十了,大的帮着养小的,相互帮扶着,他们的感情在苦难中却异常的好,我在大脑里不断交替着现在和照片里的时代,想用几分钟时间感受到他们一生的经历,感受他们所经历的苦难,若隐若现的苦海,在内心翻腾,让我感受到生活,感受到命运,夹着悲痛、怜悯、无奈和伤感。
许多旧照片,锁住了一刻的时间,里面暗藏着故事,讲故事的人可能不在了,或记不清楚了,我们或许看不到那个真实的场景,听不到那个真实的故事,但编故事却有一万种可能,我们盯着旧照片的时候,大脑里面就在与之对话,想象着那一万种可能的场景,像电影般带着我们的情绪起伏。
但愿岁月静好,谁都不辜负谁,谁都不再怨恨谁,都会过去,现在所有的都会成为一张旧照片,若干年后被别人拾起,所以何必较真,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