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婶子是我们的邻居,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叶,我们还都住在同一条街道的平房里,街坊四邻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邻里关系相处的特别好。那时的她刚三十出头,身材高挑,略显丰满,一张圆圆的俊脸上总是带着笑意,说话声音很响,打老远便能听的见。
她家离我家不远,仅隔一户人家和一个路口。我们都管她住的院子叫蔡家大院,那可是一座有两进院落的大宅门,左右连着两个小小的跨院,院子大门朝北,是那种带有门房的广亮大门。门道很宽敞,里有还有一方高大平整的上马石,那可是有钱人家才可能有的配置,单从门楼的规制看,这家姓蔡的住户在解放前应该是有头有脸的,非富即贵。四婶子是蔡家的儿媳妇,丈夫在同辈中排行在四,我们都叫他蔡四叔,做为他的媳妇,我们自然就称之谓蔡四婶啦。久而久之,她的本名竟然再没人再能记起了。
四婶子和我母亲相处的不错,每天都会抽空来我家坐坐,聊聊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也常常于茶余饭后来我家和我们一起糊火柴盒,与我们这些小一辈的少年人也都能合的来。每年夏天,天气炎热的日子,我们也都会不约而同地去她家大门口的门廊里乘凉顽耍,还能似懂非懂地听大人们讲各种各样的有趣事情。
据她自己说,她与蔡四叔是在上山下乡的时候认识并相爱的,属于自由恋爱。回城后不长时间便举办了婚礼,婚后不久便生了两个女儿,那是两个非常漂亮而又懂事的小姑娘,只比我小几岁,我那时常常看到她们穿着漂亮的衣服和小伙伴们在街道上跳皮筋、踢毽子,像穿花蝴蝶一般,灵巧极啦。
时间长了,我们才渐渐了解到,她婚后的生活并非特别顺心。她公婆和她住在同一院中,但很少彼此来往,婆婆出身大家,封建思想严重,气性也特大,对这个未给蔡家生下孙儿的媳妇儿总看不顺眼,婆媳关系一度非常紧张,后来婆婆在一次与同院的另一亲戚吵架中气死了,这才避免了更多的生活尴尬。公公在一家中学教书,教什么课程,我们就都不清楚了,只在一早一晚才见到过他,白晰干瘦,文质彬彬,总是有些看不起人的样子,至少我是有这种感觉的。
四婶子回城后一直未找到合适的工作,又因为两个女儿年纪尚小,离不开人,只能自己居家照看,一家人的经济来源,便只能依靠她的男人蔡四叔了。蔡四叔人长得很帅,穿着打扮也比较得体。但在我的印象里他却不常回家来,也不知道从事的是什么工作,偶尔回来一次,也是来去匆匆,很少能多住上几天。再后来听说他在外面另有新欢,是个很会哄男人开心的东北女人,据说那女人很是年轻也很漂亮,这些都是蔡四婶这个家庭妇女所欠缺的。于是那段时间,知道真相的四婶子总是愁眉不展,说起话来唉声叹气,像失了主心骨似的,逢人便诉说自己的不幸,活脱像极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蔡四叔不告而别,撇下了老婆孩子,随那外面的女人去东北了,这一走便再也没了消息了。那以后的很长时间,四婶子像疯了似的,几次只身前往东北寻人,而每次都无果而返。
再后来,在邻里们的劝说下,四婶终于认命了,不再为此事纠结,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不为自己,也要为两个未成年的的孩子着想吧。眼前最棘手的是要先解决一家三口的生计问题,那时候寻常百姓之家都不富裕,有心无力,谁也帮不了谁,经济问题只能靠自己去想辙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便不再犹疑,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回娘家凑了些本钱,又从邻居那里借来一辆旧的三轮车,便开始了她的卖菜生涯。
每天天不亮便只身一人骑着三轮车去数十里外的八里桥疏菜水果市场批发些鲜菜水果,再马不停蹄地赶去南门农贸市场摆摊零售,辛辛苦苦地赚点差价来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用度,五冬六夏,沐风栉雨天天如是,这对于一个三十来岁的家庭妇女该是何等的不易。
好在,苍天不负苦心人,一分耕耘终会有一分收获。通过不懈的努力,她从一个普通的家居主妇成长为了精明的商贩,一家人的温饱也终于有了着落。艰苦的岁月,不但能磨练一个人的意志,更能改变一个人的身心。那些年她自身的变化也非常大,三十多岁的人脸上已显现出细细的皱纹,本来乌黑油亮的发际中也有了些许的白茬,白嫩的肌肤也被晒成了黝黑色。单从外表看,你一定会把她认作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
年复一年,她的生意越来越好,生活也日渐富裕起来,女儿一天天长大,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她自己一直未离婚再嫁,虽然在这期间,有不少人劝她年纪轻轻地应该再走一步,但她一直不为所动,一个人拉把着两个女儿过日子。
再后来,我们那片迎来了拆迁,原来的邻居们也都各自星散了,几年后,我们回迁回来,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们一家,只是听说,她那个跟人私奔的丈夫,又灰溜溜地回来了,至于一家人是否和好如初,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