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大院对过是两间低矮的小平房,房子不大,打眼看不足二十平方,从中间用隔断隔成了东、西两间,一明一暗,道也干净利落。房子紧靠着街道,门首东侧搭了间很小的厨房,仅容得下一盘炉灶,这里便是曾奶奶的家了。
曾奶奶不姓曾,只因嫁了个姓曾的丈夫,妻随夫姓,顺理成章,曾奶奶也便这样被叫开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曾奶奶有五十左右岁的年纪,中等身量,长相周正,皮肤白皙,穿着打扮的齐齐整整,头发也梳理的油光水滑,平时爱说爱笑,很有些人缘。她丈夫曾爷爷则是一个年过七十的驼背老人,瘦小枯干,常年气喘,病病秧秧地毫无生气,穿着也不太讲究。他们俩在一块,怎么看都不像是两口子,要说是父女,没准倒有很多人相信。他们还有一个叫小美的养女,是他们从小抱养的,大约有十七、八岁,白白胖胖的,戴着高度的近视眼镜,一看就不像是个聪明孩子。
据家里的老人讲,曾爷爷年轻时走街串巷以给人理发为生,一直到四十多岁也没说上媳妇,您想,在老年间,推头修脚属于贱业,被归于下九流,收入不多又无恒产,好人家谁肯将女儿嫁给这种人呢?
曾爷爷自有他的主意,省吃俭用地攒下了几个钱,从一家姓郑的皮匠手中典下了这两间房子,据说是用七袋洋面作典押,过后郑家到期未赎回,房子便归了曾爷爷。
安顿好了住的地方,曾爷爷又马不停蹄地托人说媳妇儿,说来也巧,媒人辗转相托找到了曾奶奶家,曾奶奶家是附近农村的,很穷苦,她父母贪图财礼,又希望女儿嫁到城里将来或许可以当个依靠,便不顾年龄悬殊和女儿的反对,执意将女儿嫁给了曾爷爷。刚结婚那阵,俩口子关系还是不错的,老夫少妻,新婚燕尔,曾爷爷总是迁就着曾奶奶,吃喝穿戴上自不必说,就是曾奶奶偶尔使些小性子,曾爷爷也会千哄万哄以博妻子欢心。就这样在曾爷爷的呵护宠爱下,曾奶奶确实过了一段很舒心的日子,由于自己未能生养,便买了个女孩做养女,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孩子渐渐长大了,曾奶奶便托人给自己找了一份工作,是在圩子墙根(现在的文化路中段)的一家理发店里打扫卫生,不忙的时候也替顾客洗洗头,给理发员打打下手,耳濡目染的,居然也学会了理发的手艺,于是乎,街坊邻居的孩子们包括我在内,都找曾奶奶给理发,她也不收钱,免费给我们理,也当拿我们这些孩子练手了。
曾奶奶喜欢孩子,也尝拿些零食给我们吃,我们这些孩子常去她家对面的蔡家大院门洞里玩儿,经常看到她坐在自家门口忙碌着,不是摘菜做饭就是浆洗衣服,很少有闲在的时候。
那时的我爱听人讲故事,尤其爱听广播中的小说联播。家里穷,买不起戏匣子(收音机)而当时的广播里正在播放薛中锐演说的长篇小说的《渔岛怒潮》和《大刀记》,于是每天中午十二点半和晚上六点半,我便早早地跑去曾奶奶家坐在小凳子上蹭书听,无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那种听书乐趣,非过来人无法体会。
曾奶奶年轻时有一个相好的男人,也住在我们街东头的胡同里,那人姓郭,我叫他郭爷爷,年龄与曾奶奶相仿,在一家木材厂上班,是个拉锯解木头的,光头,肤色黝黑,身体很是健壮,收入也比一般人高很多。人们都说郭爷爷是个痴情汉,为了曾奶奶,一直未结婚,就这样一个人一间房在苦苦等待中虚度时光。街坊四邻都知道他们的这点关系,就有些好事之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乱嚼舌根子,曾奶奶可是个敢爱敢恨之人,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议论,依然我行我素,每天傍晚照例去郭爷爷家陪他吃晚饭,然后才回自己家中。曾爷爷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但又没有太多办法,毕竟自己比媳妇儿大着太多,又体弱多病,没有曾奶奶照顾,他是一天也活不下去的,思来想去,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一旦想开了,也就相安无事了,久而久之,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又过了几年,曾爷爷故去了,曾奶奶就在邻居们的撮合下,半推半就地嫁给了郭爷爷,我们也随即改口叫她郭奶奶啦。又过了二年,她的养女也招了一个上门女婿,转过年来给他家生了胖小子,儿子姓郭,算是接了郭家的香烟,一家人合合美美,着实过了几年舒坦日子。
又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不知这一家人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