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乡三十年来,故乡都是我最想去的地方。由于生计的因素,很少回去。但每次有事需要回去时我都要回去看看那个梦魂萦绕的老院子,每次站在我的老家破落的院子里,望着那棵高大的粗壮的梧桐树和周围没有房顶的房子都要感慨一阵子。望着眼前的一切那一幕幕往事就会呈现在我的眼前,我就会有一股欲哭的冲动。我经常在地上仔细地寻找些什么,有时会捡到一件或几件连收破烂都不要的东西,但我会很兴奋,拿回来宝贝似的珍藏着。望着这些酷似破烂的东西,又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宝之,拿你的狗食盆儿来!”仿佛听到了奶奶喊我去她的屋里盛好吃的东西的声音。每当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时,我就屁颠儿屁颠儿地拿着我吃饭的小木碗到爷爷奶奶的屋里,吃饱喝足后还要拿回去给哥哥吃。那时候所谓好吃的无非就是水饺花卷糖包一类的面食而已,不像现在好吃的数也数不清,现在的生活条件虽然比那时好得那么多了,可养出的孩子不是营养不良的瘦高个就是营养过剩的小胖墩,这都是食品添加剂的“功劳”呀。我的爷爷是位只管干活油品倒了都不扶的主儿,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奶奶她老人家的。奶奶不光管自个儿家里的事,别人家的事儿她也去管。倘若她听说有谁家的儿媳妇不孝顺公婆,她就去那家骂那个儿媳妇,所以很多年轻的小媳妇都怕她,也就不敢明目张胆地不孝顺了。就因为如此,奶奶在我们村里落了个很好的名声。奶奶去世时,全村的村民都很难过。现在算起来,奶奶去世有三十二年之久了。奶奶,您在天堂还那么爱管闲事吗?您该休息休息了,您太累了!
堂屋的门前曾经有一棵家槐树。据说这棵家槐树是我的老爷爷种下的,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三年困难时期里,这树上的嫩绿嫩绿的叶子还救了一家人的命呢!尽管那几年树叶被撸得光光的,但第二年依然长出嫩绿嫩绿的叶子来,以至于母亲很多年都用这棵家槐树上的叶子熬玉米粥喝。那叶子不苦,加些盐,就是难得的美味,现在想起还真想喝上一碗呢。后来实行了责任田承包到户,生活条件好些了不再缺粮食了,母亲就在家槐树叶粥里加黄豆花生后就更好喝了。后来由于某种原因,父亲要把这棵树砍了,但遭到奶奶极力反对。奶奶说这家槐树也像人一样有灵性,她对咱们家有恩,咱不能恩将仇报,做人就应当知恩图报!在奶奶坚持下,父亲始终没有砍掉那棵家槐树。父亲去世后,我被迫辍学,被迫北上闯关东,由于那棵家槐树根太大,以至于根伸到屋里去,大哥才不得不把它连根刨起。大槐树最终还是消失了,从此院子里少了一道风景线。
在东屋的前面有一颗高大的皂荚树。这棵皂荚树不但在困难时给我们家解决了洗涤剂的问题,也给我们家解决了一些经济问题,因为皂荚树的果实可以卖到县里的药材公司,换来的钱可以解决家庭所需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也为我们家里的绿化增加了一些色彩。故感情颇深。
在院子的最南面有一棵桃。这是大哥种下的,1990年我离开家后,母亲说这棵树每年都开很多的桃花,你大哥说不能打药让它自然生长,但所结的桃子大多数被腻虫子给吃了,所以那棵桃树长得也不旺相,也许因为桃树能辟邪的,所以到现在依然存在;紧挨着桃树的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这棵二十余年的树现在得有两搂粗了吧?据树的行家说,倘若不尽快把它卖掉中间会空掉的,中间空了这棵树就不值钱了。我仔细观察这棵树,发现树的上面有啄木鸟凿过的痕迹。我那年离开家北上闯关东时,它还是很小的树苗呢,近三十年它不知经历过多少个风风雨雨。这棵树就像我一样,经历了那么多冰与火的洗礼,历经沧桑也变得成熟起来了吧?我曾与二哥商量卖掉它吧,二哥说,不行,这是咱们老家的标志,有这棵树长在这里,就标志着我们这个家还没有在小高庄消失,我们回老家不会找错地方。望着满院子的小梧桐树,我笑了,好家伙,梧桐树你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呀!还没有真的卖掉你呢你就把你的孩子们都抚养大了,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呀。
梧桐树的西面是两棵老榆树。记得是我上初中时,也不知从哪里刮来的榆树的种子——榆钱,从一棵小小的树苗长成了一棵大树。记得每当榆钱还很嫩时父亲就用竹竿子打下来,母亲熬玉米粥或者烙饼吃,好香呢!只可惜,时过境迁,现在就是想喝也喝不到,想吃也吃不到不到了;堂屋的正前方有一颗香椿树,这可是家里的一棵宝树呀,每当五一节后我们就可以把嫩嫩的绿绿的叶子,甚至把小树枝叶打下来,可以煎鸡蛋饼或者炸椿芽鱼儿吃。香椿芽吃不了就腌起来,能吃到来年春天呢!在刚刚改革开那阵子真的算是最美味的东西了。据查资料得知,椿芽营养丰富,并具有食疗作用,主治外感风寒、风湿痹痛、胃痛、痢疾等,香椿除食用外,它的叶、皮、根、果实(香铃子)都具有一定的医疗作用;紧挨着香椿树的就是是那棵枣树了,清明过后,枣花开了,皂荚树也开花了,还有满院子的父亲养的各种各样的花争妍斗艳,满院芬芳招蜂引蝶,蝴蝶翩翩起舞,蜜蜂嗡嗡歌唱,形成一幅美丽的图画。炎热的夏季里浓荫蔽日的院子里是很凉快的。我们一家人,有很多时候还有来串门的邻居们常在这个下面乘凉。父亲把黑白电视机放在外面,沏上一壶茶,有时还放些白糖。坐在藤椅上,摇着蒲扇或者吹着电风扇,喝着糖茶,欣赏着电视剧,就是最大的享受了。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幸福感满足感真是太强了,三十多年后的的今天,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家里虽然几乎都是电气化了,还有超薄的液晶电视看着,有近百十个电视节目供自己选择,天天听着音乐上着网,但怎么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也许是我们奢求太多了的缘故吧?现在这样的日子在那个时候是想也不敢想的呀!中秋过后是收获季节,红红的枣子犹如玛瑙挂在枣树枝头,一个个像特大扁豆似的皂荚果挂满枝头,菊花满园开放。那些年每到这个季节节里,父母亲的脸上洋溢着喜悦,望着这一切父亲有种满足感。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村里有很多村民养起了花。
想想父亲的一生,虽然他老人家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可活得比我们这一辈子人充实,幸福感满足感比我们要强;虽然现在收入是父亲那时的扣除物价因素的很多倍,可我活得太累了,整天被金钱驾驭着。一年三百六十天几乎过着同一天日子,几乎成了赚钱的机器,就连读书或者周末领着老婆孩子出去走走欣赏大自然风光都是奢望,就像习主席所说的那样,自己过日子感觉如何,就像穿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堂屋原来是三间,后来为了照顾奶奶方便,父亲把墙扒了个门,于是和西边那间连在了一起,变成了四间。爷爷去世后奶奶搬到第二间,大哥住在最西边那间屋里,为了给大哥营造一个安静的创作环境,父亲又一次把西屋隔开了,在这个二十几平方的小屋里,产生了一位无名的作家或者思想家也或者一位文学家,他勤学苦读,学富五车,他的作品几百万字,只可惜他生不逢时,他又好高骛远,他的价值没有得到社会的认可,也就没有产生任何的经济效益。八十年代中期,父亲让他在最西边那间屋子里干了几年的经销店,卖些烟酒糖茶油盐酱醋等生活用品,大哥本着货真价实诚信经营的原则,生意挺红火。但三年后他不再干了,究其因是因为他把太多的钱用在了买书上了,村里的乡里乡亲们赊欠了很大一部分帐,最后导致资金周转不灵了。父亲1990年死后大哥生活没有了依靠,我和二哥被迫出外闯世界,大哥更自由了,种了一年的菜没有赚到钱,便放弃了,最后穷困潦倒,生活搞得一塌糊涂,他没有在乎周围人对他的看法,他生前的最后几年卖掉了除了《辞海》和《文字起源》几本工具书以外的所有书籍,据他自己说都当废品卖掉了。大哥他绝望了,不再看书写作了,甚至连生活都搞不好,大哥是微笑着离开人间的。我们赶回家时大哥早已经死去多时,据回家照顾半个多月大哥好转后又回泰安的母亲说大哥买了一百多片去痛片,我想他的死也许与这些不值钱的药片有关吧,难道大哥是自杀的吗?也许是,但也许不是,这个问题到现在没有搞明白,他死后被安葬在祖宗的坟地的东北角上,据老人讲,光棍子要为祖宗们站岗放哨,这是对其生前不好好做人的惩罚。大哥一生活得潇潇洒洒,他一生没有对任何人负责,包括他自己,他的思维方式几乎完全西方化,他的腾格尔式的长发得到了几乎所有村民的反对,也被派出所列为备案分子,他的诗歌别人很难看得懂,也许属于意识流派吧?倘若是现在网络遍布全球的现代,他的作品会被很多很多的读者看到,也许会被伯乐们给发现,也或许能成为你他所梦想的文学家。可惜呀,大哥他生不逢时,又没有把最基本的生存问题搞好,也就落得穷困潦倒,导致他生命的短暂。不过,他活得洒洒脱脱,甚至无拘无束,他的青春岁月应该是美丽的,他曾经有过美好的追求,虽然没有成功,但你享受了平常人没有享受到的精神上的愉悦。安息吧,九泉下的大哥!望着这间小西屋,我仿佛看到伏案写作的大哥,唉!如今早已经是人去屋空,几乎找不到任何与他有关的痕迹了,就连他写作的底稿也找不到了,似乎这里未曾住过人似的。
在他住的西屋外有一片竹林,那是在我上高中的那年,大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棵很细的竹子,他栽上后不再去管它,几年后,那里形成了一片不小的竹林。村里有人找他弄几根竹竿他欣欣然给了他们,大哥死后的几年,这片竹林就消失殆尽了,望着这一片曾经茂盛的竹林,我感慨万千!
堂屋里曾经放着一张八仙桌,后来被新做得木头方桌代替,方桌后面是一条长长的条几,上面放些花等装饰品。每当冬季来临时,父亲就在上面就放满了他养的花。五颜六色的菊花能开到腊月呢,四季常青的麦冬草占了主角,只可惜父亲当时不懂得麦冬的药用价值,只是当四季常青的花草养着罢了。堂屋的墙上都贴满了纸质画,代表着一个时代。记的有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主席周总理的画像,后来把邓小平的也贴了上去;有富贵牡丹,有高山流水风景画,后来把挂历一张张贴了上去。父亲的床头上和床上面的壁橱里装满了很多的历史书。我记忆深刻的就是《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志异》《东周列国志》《金陵春梦》等,父亲不厌其烦地把每一本书都读很多遍。父亲说读这样的书就像嚼东西越嚼越有味,父亲的壁橱每当大年三十都要贴上一副对联: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父亲以此来提醒自己要珍惜时光,不可虚度。
父亲爱好书法,他写的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在老大队是很有名的,以至于每到过春节我家就堆满了红纸,父亲熬夜给他们写,我做帮手,看到满地的春联,父亲伸伸腰说真累死我了,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呀。大年初一这天,大半个村庄的大门上就贴满了父亲写的春联,父亲看到这些时都会笑的很开心的样子,他看到诸多的作品被展示出来就会有一种自豪感满足感。父亲一生有三大爱好,一是养花,另一个是看书,再就是练书法,他老人家就因为有了这些精神食粮,父亲一生才活得有滋有味。但在人生的关键时刻,父亲选错了路,就因为他老人家在选择合伙干村办企业时,缺乏企业管理经验,又对合伙者人过于信任,等到事情发展到一定程度时,想挽回局面可为时已晚。父亲的英年早逝与他的善良耿直的性格有关,“一个人的悲剧就是性格悲剧”,父亲证明了这个真理。也就因为父亲的这一错误选择给我们的这个还算过得去家带来了灭顶之灾。在父亲去世时家里已经面徒四壁债台高筑,我和二哥不得不出外求生存。我们在外拼搏十年才得以翻身,可留下的阴影永远也不会抹去,以至于我做生意唯唯诺诺,不敢投资做大一些的生意。做个个体户起早贪黑,一天要干十几个小时,但值得高兴的是在社会上找到了自己的立足点,虽然在外遭了别人没有遭的罪,吃了很多人没有吃过的苦,但给政府减轻了就业压力,给一家人解决了温饱也挺不错了,人应该知足常乐才对呀!忆往昔,峥嵘岁月;看今朝,岁月蹉跎;望明日,希望多多但道路坎坷!
有时我想,倘若父母亲现在活着该有多好。二老可以帮我打理打理生意,照顾照顾我的家里。劳累了一天回到家可以吃到母亲做的可口的饭菜,有父亲照顾着我养的花肯定会枝茂叶盛花开不败,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每当看到别人回老家和父母团聚时我的心就特难过,唉!如今已经是人去屋空,死者九泉下安息,生着好好珍惜。父亲生前不相信所谓的命运,他是唯物论者,他是非常合格的共产党员,一辈子问心无愧,为党交了合格的答卷。我从来就不相信所谓的命运,我认为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老人家教给我们如何做人,就是做人要讲诚信,要学会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这就最宝贵的财富。
那个也没有房顶的东屋,应该是被称作厨房的地方。母亲的大半生是在这里度过的,就在这里她老人家为我们这个家做出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父亲离去了,我和二哥出外闯世界后,我相信母亲一定会在这个十几平方的地方边做饭边流泪吧,她老人家流的是牵挂她的孩子们的泪,流的是为这个本完整的家变得支离破碎的泪,以往做饭一大家子人吃,如今只有自己和三十多还没有成家的精神病儿子吃,想想当时的她老人家心里是什么滋味呢?如今我望着这个还有些痕迹的东屋,泪流满面!
三十年前父亲带着遗憾带着愧疚离去,十六年前母亲牵挂着她的宝贝孙子匆匆忙忙离去,十七年前大哥微笑着离去。唉!昔日的幸福的七口人之家,如今只剩下我与二哥两位“幸存者”,倘若那年我们哥俩不为了求生存离开那个家也许这个小院还会充满生机与活力,也会有几间堂屋和偏房,房顶上也有电视天线和太阳能热水器。唉!人生的路有时是很偶然的,在外闯荡三十余年的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苦难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是苦难把我们变成了一个能吃苦耐劳的“钢铁战士”,是苦难使我们更加认清了人的本性与弱点,是苦难让我们更加珍惜已经拥有的一切,是苦难使我们变得成熟起来。
有时我想,等我将来退休了,经济条件达到了就回老家盖上两间房子,养些花草,再养上一条看家狗,种些菜,过几天“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过着“春看百花秋望月,夏沐凉风冬听雪”的日子该多惬意呀!那时会有更多的时间来读书写作了,我相信我会坚持到那个时候的,因为我视文学为第二生命,想放也放不下!
望着老家的老院子,诸多往事仿佛演电影般呈现在眼前,感慨万千!
死者安息,生者珍惜!历史按照它的法则运行着,谁也改变不了历史,谁也改变不了事物的发展规律,还是坦然淡然顺其自然吧,只有心理平衡人才会长寿,才活得开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