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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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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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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教书的岁月

    1999年我师范毕业,和两个同学被分配到一所村小任教。

那是刚经过普九验收的乡村小学,三层教学楼崭崭新,宽敞的操场边有一排小平房,供老师们生活住宿,一切看起来都是新的,充满希望,就像刚参加工作的我们,焕发出蓬勃生机。

初涉人世的三年,我就是在这个村小学度过的,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岁月不重不轻,刚好倚在心底。

(一)

确实没有菜,我们都吃白水面条,胡老师不,他不知道在哪里弄来一把洋芋叶子烫了垫在碗底。

“啥子味道喃?老胡。”大伙儿问。

“好吃的很!不信你们都尝尝。”胡老师怪笑。

“切!”大家不理睬他,都离开餐桌打游戏去了,约定好的“先吃完不管后吃完洗碗”,每次都是这个吃饭慢的胡老师中招。

村小学设有一至六年级6个班,加上幼儿园一共有七个老师,其中三个老师就是本村人每天回家食宿,外村的胡老师和我们三个新毕业分配到这里的,就在学校食宿。

白天上课,晚上就钻寝室里打游戏,那时流行的游戏需要连接电视作为显示屏,游戏机上插卡就能开打,分单人和双人,坦克大战、魂斗罗、超级玛丽……我们三个轮换着打,胡老师偶尔看看觉得无趣,然后扶扶眼镜睡觉去了。年轻的我们即使游戏打到很晚,第二天早上照样精神百倍上课去。

这样快乐的日子唯一让人遗憾的是经常没有菜吃,村小离乡场远,乡下的交通工具就是摩托车,还得租,价格老贵了,赶一次集来回需要20,对于月薪300元的我们,太奢侈了,于是经常米饭就咸菜、白水煮面条。

一段时间后,和孩子家长们熟络起来,个别心细的家长窥视到我们的困窘,就让孩子上学时带些时令蔬菜给我们,白菜、莴笋、包儿白……有啥带啥,一开始我们拒绝,有受贿的罪恶感,家长就亲自送来,一再叮嘱我们要收下不要客气,农村这些东西不值钱,多了腾菜园子时还给猪吃呢。

话虽然让人哭笑不得,但是心意是诚挚的,我们收了菜,感受这份淳朴的关爱,看着教室里的孩子越发可爱了,上课也就越发来劲了,三层教室楼的读书声此起彼伏,响彻温暖的小乡村。

“我的青茄子被哪个娃儿摘了,我不得怪他,就是来打声招呼,那茄子是新品种,还没长大呢,怪可惜的,等过几天再摘嘛。”一大早,李大妈就在校园里嚷嚷开了,孩子们正陆续赶到学校,还没到上课时间,听到李大妈的嚷嚷就聚在操场上。

“李大姐,你的青茄子新品种,好看、稀奇,被贼惦记上啦。”胡老师的话引得哄堂大笑。

“也没得啥子稀奇的,几个茄子而已,就是得等长大了再摘就行,我看了地里留下的是小脚印儿,一定是哪个娃儿摘了,老师们,您们给娃儿打个扎实招呼啊。”李大妈难为情的说。

大家都在说笑,只有我和张季文没有说话也没有笑。

李大妈口中的青茄子,此刻正静悄悄在我的厨房里,半小时前张季文送给我时,还特地说:“青老师,这茄子是我妈妈种的新品种,她让我带给您尝尝。”

我看见人群中的张季文耷拉着脑袋,手不停的扯着衣角,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他的委屈样儿让我的心一疼,泪水差点流了出来。

回教室,上课,下课,我一直没有说什么。

直到下午第三节课外活动,我说:“孩子们,我们去河边找春天吧。”

孩子们欢呼着,跟着我到了学校下面的小河边。

紧挨着学校的这条小河,是我和孩子们课外活动的乐园,河边有个沙土小山坡,孩子们在河滩、山坡尽情撒野,唱歌、诵诗、游戏、打闹……静静的小河水载着欢声笑语缓缓流淌,松软的小山坡留下连滚带爬的串串脚印。

“孩子们,看到河边小山坡上的折耳根了吗?来,我跟你们约定一件事,从今以后我只收你们送的折耳根菜,只收折耳根,记住了哈,只收折耳根!”

“可是,老师,我妈说……”

“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打断快嘴王晓月的话,“必须遵守约定!我们的约定。今天我们不观察不思考不写作文,我们挖折耳根吧。”

孩子们没有反驳,他们都知道我的性格,说一不二。从我的坚决中,他们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事情,他们默默的找来小棒,开始挖折耳根。

满山坡的沙土地,用小棒一掏就能看到折耳根,轻轻一带就扯出来很长一串,虽然过了盛季折耳根的叶子老了,但是根子还是白白胖胖,惹人爱。

张季文挖得最卖力。

折耳根凉拌一大盆,早餐稀饭时当咸菜,午餐时多加点油不失一道好菜,晚餐下面条把它垫在碗底韧劲十足。

因为韧性足,胡老师吃饭更慢了,依然顿顿洗碗,他说饭菜简单碗就好洗。

(二)

苟洁疯起来离开课桌就跑,我紧跟其后,三层教学楼他要跑个遍,我紧赶慢赶,生怕他摔倒或是发生其他意外。

这孩子,病一犯就这样,真让人揪心。

“苟洁又开始“视察”了,青老师,你这秘书当得不称职,没有提水杯啊。”胡老师打趣。

“说啥呢,刮好你的胡子。”我白了他一眼,胡老师今天又没刮他的络腮胡子,一如既往的邋遢。

等苟洁缓过神来,他歉意的看看我,乖乖的回到教室。教室里孩子们在认真的自习,大家习惯了苟洁的突然发疯,懂事的他们从不给我再添麻烦,于是我们继续上课。

我教的五年级,班上43个孩子,个个精灵可爱,唯独这个苟洁,长得比同龄人高,智商停留在七八岁,更恼火的是,他有间歇性精神病,会突然发疯、乱跑,在学校不指望他能学懂知识,我的任务就是要看好他,避免意外发生。

苟洁的父母经常来学校照看孩子,总是不停的对我说着感激的话,小两口郎才女貌,特别有夫妻相,身材一样的高挑,眉眼及其相似,都说恩爱的夫妻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变得相似,苟洁父母就是最好的证明。

自从青茄子事件后,我们只收学生的折耳根,善良的村民们新生对策,每隔三五天就在家设晚宴招待我们,如果我们客气不去就会说“哎呀,晚上没活干请你们吃顿饭,就是些家常便饭,老师们是不是看不起啊,看不起就不来!”这类的话,这样一来我们只好去。下午放学后,请吃饭的男主人就在校门外等着了,一路闲谈摆过去,女主人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我们三个年轻的愣头青连句客气的话都不会说,埋头一顿狼吞虎咽,每次都是胡老师道谢主人家,现在想来,胡老师那时可是我们的主心骨啊。

有次周五放假,我们到张季文家吃饭,胡老师破天荒喝了很多酒,可能是路上吹了冷风着了凉,迷迷糊糊回到学校,他开始呕吐,吐得昏天暗地,吐完了胃里饭菜,吐胃水,最后到吐血,吓得我们三个整夜不敢睡觉,眼睛不眨的照顾他。他还不停的哭闹,说自己很苦,上有老下有小,压力大想跳河。

当时我们都懵了,究竟有啥子事能难倒这个幽默的汉子,平时都没见他皱过眉头,现在几杯酒后竟然如此歇斯底里的崩溃。直到今天我们怕是感同身受了,只是我们比胡老师更怂,我们连喝酒发泄都不敢。

第二天的胡老师依然谈笑风生,好像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一起走路到乡上,搭乘班车各自回家过周末了。

开学了继续上课,继续折耳根下饭,继续夜间唯一的娱乐打游戏。游戏好玩但是费电视,我们已经打坏了三个黑白电视机,为此班长李林给我写了封信,懂事的奉劝我:“老师,您白天上课已经很辛苦了,晚上就别打游戏了,那样影响您的健康,损坏您的视力……”读着信我眼泪横流,感动得一塌糊涂。

那时没有手机没有短信没有微信没有QQ,不好当面表达的情感都是通过书信来完成的,时隔20年,我还保留着那封信。

初恋男友在另一个乡镇的村小教书,他破费一月工资,给我买了传呼机,把所有的想念通过传呼滴滴滴传给我,我就屁颠屁颠跑去村上唯一的公用电话处给他回电话,三分钟内一块钱,超过三分钟就每分钟一块钱,现在想来,是有多爱,才舍得打那一分钟一块钱的电话啊。

以为很相爱,所以倾心爱。某一天,当传呼再一次响起,我依然满心欢喜跑去回电话,那边却说他要结婚了,邀请我去吃喜酒,新娘是校长女儿,他已经从村上调回乡镇中心小学校了,正忙着准备婚礼。

我忘了当时是怎样走出悲伤,我只记得我学会了张信哲所有伤感的情歌,也许哪天你在ktv里听到隔壁有人唱《爱就一个字》之类的老情歌,没错,那可能就是我了。

三年后,这届孩子毕业了,我也离开那所村小,调回老家的学校。

很多孩子和家长来为我送行,苟洁的父母还特地租了罕见的小轿车送我回家,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我一直很疑惑,这对夫妻为啥不再生个孩子,只是守着苟洁。

胡老师偷偷给我讲了个故事:苟洁的爷爷和苟洁的外婆曾经是情侣,因为父母反对,两人分手各组家庭。但是两家人关系甚好,交往甚密,苟洁妈妈和苟洁爸爸青梅竹马,后来结婚生了苟洁,慢慢发现苟洁的异常,村子里开始盛传难以启齿的流言,小两口携手去县城医院做了检查,回来之后就苦苦守着苟洁,再也不提生二胎的事情。

“上辈人的愚蠢,祸害了下一辈。”胡老师感叹。

苟洁依然间歇性发疯,苟洁父母依然恩爱无比,我依然无法确定自己的内心,究竟该不该相信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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