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哥本叫赵大刚,1973年生在苍溪一个叫土鲤的小山村,老家的老人们说给娃娃起个孬名儿才好养,于是他打小就叫捡娃子,长大了自然就成了捡哥。
捡哥的家乡产梨,雪梨,果大核小,肉质脆嫩,汁多味香,甘甜化渣。捡哥小时候雪梨还叫施家梨,每到三月,洁白的梨花儿漫山遍野,百里飘香,那可是一道迷人的风景。但是捡哥小时候的三月记忆里,梨花是一道悲伤的风景,为什么呢,因为饥饿呀,难以忍受和刻骨铭心的饥饿。
小时候的捡哥任务就是放牛,早上起来牵着牛就出门了。即便是春天,田埂上、山坡上也是光秃秃的,捡哥就拽着牛到处找草,干筋骨瘦的老黄牛和捡哥一样,肚子瘪瘪的。他们东倒西歪走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看似有草的地方,捡哥先丢开牛绳,把四周的草丛拔个遍,总能找到一两丛可以塞进口里暂时止饿的野菜,然后就心满意足的躺下嚼呀嚼,青草汁合着口水从嘴角偷偷流出,捡哥那叫一个满足呀。得到九、十点钟,太阳升得老高了,捡哥才牵着牛回家,眼巴巴的等着母亲的早饭。
早饭是几粒米加上几根红苕干,那时青黄不接的三月,头年晒的红苕干是填饱肚子的主要粮食。捡哥狼吞虎咽吃完自己碗里的,又偷眼偷眼的看妈妈和姐姐碗里的,他知道妈妈或是姐姐总会把碗里所剩不多的红苕干挑给他,总说他是正在吃长饭,捡哥想妈妈和姐姐那么矮,一定是把她们的长饭给自己吃了的缘故。
红苕干吃多了,胃子慢慢难受,老家人管那种难受叫“胃子挼(rua)”,吃完早饭,捡哥出门呆望着自留地里的梨树,抱着肚子等 “胃子挼”。梨花儿开得正艳,白得刺眼,蜜蜂嗡嗡的飞前飞后,捡哥在想蜜蜂吃多了花粉会不会“胃子挼”,就听得母亲在身后喃喃:“哎,又是梨花开了,得去生产队借点粮食,才熬得了这漫长的三月呀。”
饿呀,每到梨花开的三月,白天也变得特别特别长,要是冬天还可以早点睡觉少顿晚饭,但是这么长的白天就算吃四顿也饿呀,母亲说去生产队借粮食,捡哥并不高兴,借了也不会吃得饱些,反而意味着来年还了粮食又得饿肚子。这时候捡哥特别恨那漫山遍野的梨花,你为什么是花不是果子?明知道我饿呀。
梨花慢慢凋谢,转眼就是清明,捡哥跟着父母上坟,总是对着祖先坟头许愿;“您倒是让那梨树三月结果八月开花呀!”
捡哥慢慢长大了,读了师范,19岁回到老家学校教书。那时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责任田,再也不用饿肚子了,只是每到梨花开的三月,捡哥总是想起小时候的饥饿,无意沉醉于那漫山遍野的洁白和馨香。直到2003年,家乡举办了第一届梨花节,以花为媒发展旅游,请来了李谷一、郭达郁钧剑等明星助阵节日,向来喜欢文艺的捡哥决定带着妻女,去县城观看梨花节,顺带女儿去梨博园看梨花。
六岁的女儿在梨花间欢呼雀跃,娇妻更是嗅嗅这朵花,拍拍那朵花,煞是欢喜。捡哥被感染了,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梨花的美,像妻女的笑脸般醉人。工资虽不高,能让妻儿吃饱穿暖,地位虽不高,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生活就是这样的小确幸,捡哥会心的笑了。以后每年的梨花节,捡哥都会带着妻儿盛装出行去县城,看节观花,乐享天伦。当然也在梨花开放的三月,带着学生们去春游,嗨嗨的玩一天,学习的劲头更大了。
幸福的捡哥工作越发卖力了,年年教学初三不遗余力,他乐观他惜福他感恩,被潜移默化的学生们也总是考出好的成绩来回报他。
2016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捡哥上了整整三节课,下了晚自习就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于是泡了碗方便面充饥,咋感觉好像胃子疼呢,捡哥笑了,想起小时候红苕干吃多了“胃子挼”,该不是老毛病犯了吧。
周末到了县城医院检查, “肝癌”的诊断结果顿时把捡哥打垮了,钢铁般的捡哥流泪了:这一届的学生还有半年才毕业,换个老师教会不适应的,肯定影响升学成绩;年迈的父母巴望着他养老,女儿刚读大学,买房子的债还没还完,把这些丢给妻子,她如何撑得下去……
但是,有一种病叫“癌”,他不管你有多少事放不下,一旦拽上你他就不会松手了。捡哥的身体每况愈下,亲朋好友和学生发起了轻松筹,为他筹得十多万善款,让他做手术,捡哥拒绝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钱和手术都解决不了问题了,他叮嘱妻子,把这些善款捐给有希望治愈且更需要钱的人吧。
2017年的春天,倒春寒让三月的天气格外格外冷,往年早开了的梨花现在还是花骨朵儿,捡哥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他心里清楚:等不到梨花开了,再也不能带妻女和学生们去欣赏家乡漫山遍野的梨花了。
还有三天就是梨花节,捡哥没有等到,他静静的闭上了双眼,任凭床前的妻女亲友学生呼唤,声音嘶哑泪流成海,他也不会起来了。
梨花节那天,捡哥默默的躺在了老家的梨树下,梨花飘满坟冢。捡哥要是能像梨花该有多好,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成全不了捡哥如花谢花再开,他零落成泥再也不会回来。
梨花过后又是清明,女儿站在捡哥坟前许愿:等到三年后的春天,我也会沿着您的足迹,带着妈妈和我的学生,去看家乡漫山遍野的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