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清景的头像

清景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10/12
分享

水是故乡甜

月是故乡明,水是故乡甜。无论身在何处,故乡那口井总是清幽幽地汪在心头,如胎记,烙印在我的身躯。如知己,在每一个焦渴难耐的日子陪伴左右。

 

   记忆朦胧中,我们还住在农村。有一天趁着爸妈去田间劳作,七岁的我和五岁的弟弟悄悄提了桶,拿着一根短棍,去离家不远的水井坊抬水。水是从村子沟底的井里抽到这里来的,灌满一个很大的蓄水池,村民们随用随挑。恰好遇到村里的大人挑水,便帮我们接满了一桶水。我们将水桶置放在木棍中间,两个稚嫩的肩膀各执一头,弟弟小,留得木棍长,我作为姐姐,自然要扛起比他多的重量。我们趔趄着脚步,摇摆着身体,水在桶里左右晃荡,一路泼洒飞溅。由于力气小,走不了几步就得放下水桶休息片刻。趁着喘气的当儿,两个小脑袋便轮流趴在桶沿上,撅起嘴巴吮吸那桶里的水。井水如甘露沁入体内,顿觉酷暑皆消丝丝甘甜,沁人心脾。这样一路走一路歇,等到了家,一桶水只剩下半桶,不知道是不是被我们喝掉了?再看看彼此,两人的衣裤早已湿透,鞋子灌满了水,经过一路的浮土走来,变成了四只土船,不由相视大笑。两人将半桶水小心翼翼地抬起,用尽全力倾倒入水缸,发觉在缸底只覆了薄薄的一层,顿时大感失望。我们决心要把水缸添满,于是再次抬起水桶奔向水井坊。等晚上爸妈从田里回来,准备去挑水,揭开缸盖,发现缸里水满满的,惊问是怎么回事?弟弟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五一十地说了挑水的经过。妈妈看到我们湿淋淋的衣裤,一边连声责怨,一边又将我们揽入怀中,轻柔地抚摸着我们的头,最后关切地说:以后别干这样的傻事了,压坏肩膀可咋

 

约十岁左右,水井坊不再抽水了,吃水要到村底很深的沟里挑。我家挑水的活儿由爸妈分担,谁顾得上谁挑。村里农事很忙,他们总是抽早晨或傍晚的空闲时分去挑水。有时从地里回来已经漆黑一片,爸爸又忙着其它的事,妈妈就匆匆挑起水桶向井边走去,一挑就是两三回,以保证第二天的用水量。遇到天降大雪,妈妈临走前便拿一把扫帚,扫一段走一段,一直扫到沟底。等到挑第二回水时,刚扫出的路面又铺了一层雪,只好拿着扫帚再扫一遍。雪天路滑,妈妈每次挑着水桶出门,我都会提心吊胆,直到她挑着最后一担水进门,一颗悬着的心才能放下。这时候再去看妈妈,只见她的头顶堆了一簇簇雪花,如银丝般闪亮,挺拔的腰身仿佛被压弯了,浑身被汗水湿透。每当这时,我就渴盼自己能够长大,有足够的力气去井边挑水,好帮爸妈分担一些生活的重荷。

十二岁那年一个夏天的傍晚,在我的再三央求下,妈妈终于答应带我去水井边看看。我满怀欢喜与激动,一路跟随挑着水桶的妈妈沿着下坡路到达沟底。一个长方体状的水井呈现在眼前,井口用青石板铺就,一个仅容一人下去的四方空间下面,是几级台阶,台阶下方便是深不见底的井水。由于正值夏季汛期,井水畅旺,露在外面的只有半个台阶。此时沟底已淡淡地披了一层黑纱,皎洁的月光照在井口,一潭深幽幽的井水静静地汪在那里,仿佛一位娴雅端庄的母亲静静地坐在那里,用清澈明亮的眼睛望着我,突然间竟对那深井心生敬畏。瞧着我在井口探头探脑,妈妈生怕我一不小心栽进去,连声呼唤我离井远点,我极不情愿地挪开井边,站到不远处看她吊水。只见她拿扁担的铁钩勾了一只铁桶,将桶用力猛向下一抛,便倒着栽入水中,很快灌满了水,直立起来,妈妈用尽全力将水桶吊上来,放在脚下,紧接着又用同样的方法吊起另一桶水。水打好后,妈妈用扁担两头的铁钩分别钩住两只水桶,屈膝弯腰,将扁担扛在肩头,后直腰立腿,两桶水便稳稳地在身体的两边。回家的路变成了上坡路,到处坑坑洼洼,弯曲陡峭,挑着沉重的两桶水上坡,妈妈瘦弱的身躯更见吃力。傍晚时分虽然凉风习习,妈妈的额头上还是不断地滚落一颗颗汗珠。到了一处平地,妈妈放下桶来喘一口气,恰好遇到有乡亲劳作回家,看到水桶里的水,便笑着说要喝几口解渴。妈妈微笑着说,喝吧,拔凉拔凉的,解渴。乡亲也不再客套,蹲下身来,将嘴探到桶沿边呲呲地吮吸起来,喝完咂嘴说,啊,好甜!那份满足便在谈笑声中四处扩散开来。

 

年龄再大一些,便独自去井边挑水。爸爸专门为我做了一担小水桶。从此,那条弯曲陡立的小路上便多了一个挑水女孩的身影。在水井前方不远处,一排排高大挺拔的杨树静静地立着,草丛里不时传来青蛙呱呱的叫声,每到傍晚时分,大山将夕阳余晖遮蔽,周围一派寂静,那口水井便显得更加幽深莫测了,仿佛是一位隐秘的朋友,静待着来人向它诉说心事。女孩将水桶沉入水中,水面便欢快地荡开一圈圈笑纹,知心的水井仿佛听懂了女孩的心事。

 

也有人用牲畜车来拉水。有时几辆骡车同时来拉水,井边便会掀起一阵喧闹。来人或互相寒暄问候,或谈论家长里短,或互传乡村见闻,这里便成了乡民们交流沟通的重要场所。遇到旱季,水源不足,井水明显下降一大截,人需要扶着井壁,沿着阶梯小心翼翼地下到第六七级台阶上,才可以够得到水。仅容一人下去的井口便显得拥挤不堪,一人刚刚提了桶水沿着台阶上来,另一人便赶紧提着空桶下去。上来下去的繁忙中,水桶里泼洒出来的水和人们脚印中带着的泥,一股脑儿流到井里去,井水浑浊一片。直到骡车渐渐散去,井边重新恢复安静,井水才又慢慢清洌澄澈起来。

 

遇到阴雨绵绵的天气,通往水井的路就变得泥泞不堪。路面上是红胶泥,经过雨水冲刷浸泡后变得稀软而富有粘性,尤其是在半坡上,人一脚下去踩不稳就会脚底打滑,有的甚至要摔个四仰八叉。到了寒冬,由于骡车在灌水时经常会泼洒一些水到地上,井边便形成一个厚厚的冰滩,台阶上也结了一层冰,水井里蒸腾着一股氤氲热气。这时吊一担水愈加艰难,需小心翼翼地穿过冰滩,扶着井壁慢慢沿台阶下去,盛满水桶后再吃力地一步步提上来。用扁担挑了水挪步前行,稍有不慎便会滑倒。倘若冰面上再落一层积雪,去井边挑水那就更加艰难了。这样的天气,妈妈绝不让我去挑水,而她却固执地挑了水桶走出了家门……

 

腊月时节,家家户户忙着杀猪宰羊、打扫屋子、拆洗铺盖、做豆腐、压粉条,用

水量剧增。那条坎坷不平的小路上,一天到晚骡车、牛车络绎不绝,不仅井边冰滩面积扩大,井水也要下降到最深的一级台阶上。每逢这时,妈妈才破例奢侈一回,不再冒着危险去挑水,而是花五元钱雇骡车拉一大桶水。骡车拉着水来到院子里,全家人既忙碌又兴奋,我们姐弟几个争抢着拿水管放水。看着清凌凌的井水如同小瀑布般泻下,不到二分钟便可接满一桶,心头的那股兴奋与欢喜也便如那井水般哗啦啦地流淌。爸妈像两只陀螺一般忙碌着轮番提水,不一会儿就把家里的大小水缸灌得满满当当的,仿佛贮藏了一罐罐财宝,这样过年便有了根底,有了依靠。打那时起,我的心里就开始悄悄渴盼着家里能有这样的水管,想用水时就畅快地用,而不用再很辛苦地去挑水。

 

故乡的水清洌甘甜,有如琼浆玉液,沁人心脾。每当炎炎夏日放学后,与一群伙伴追逐打闹着回到家里时,喉间仿佛冒火似的,飞快地冲到水缸边舀一瓢水,像小马驹般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那份惬意与舒畅,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故乡的水,仿佛一条流淌过喉间的清澈小溪,可以消解体内所有的暑热与躁动,只因为有它萦绕周身,暑天也变得清凉惬意。

 

后来长大后外出求学,怎么也喝不惯当地的水,总有一股苦涩的味道,杯底还沉淀厚厚的水垢,令人望而生畏。再后来回到县城参加工作,水质倒是好多了,只是寡淡无味,少有故乡井水那独特的味道。于是便在焦渴难耐的日子里怀念故乡水的那份甘甜与清洌,总盼望着回家喝一次那琼浆玉液。

 

近年来随着农村经济发展,村里通了自来水,水管铺到了各家各户的院子里,省去了父母挑水的艰辛。可以随心所欲地用了,可是爸妈长期养成的节水习惯始终没变。年前回家探望爸妈,站在水龙头前接水时,眼前总是不由自主浮现出当年自己挑着水桶,汗流浃背地沿着陡峭的山坡一步一步攀爬的情景。随之而来的是喉间那股清爽与惬意虽是冬天,顾不得寒冷冰凉,迫不及待地接一瓢水品尝,感觉味道涩涩的,有一股土腥气,心里备感失落。我疑惑地问妈妈:沟底的井现在还在吗?妈妈叹息一声说:早没了,沟底开煤窑,被人填平了。我的心头顿觉隐隐作痛,喉咙似乎被什么堵塞,鼻子一酸,眼睛被泪水模糊。我多年的伴侣就这样永远失去了容颜,散去了芳华,顿觉心中一阵阵疼痛……

 

世间的万事万物,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除了留在心头的记忆。故乡那口清幽深邃的水井,曾经像一位母亲般流淌着清澈甘甜的乳汁,哺育过一方人丁,又像一位知我欣悦懂我哀愁的密友,陪伴着我度过青涩的年华。在悠悠的记忆长河里,它已长成一块无法抹去的胎记,烙印在我的身躯,镌刻在我的心头,总是无法忘却。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