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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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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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荠菜饺子

荠菜能包饺子,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荠菜能登堂入室成为饭店里的招牌主食,这是山西饺子馆老板没有想到的。

谈到荠菜,二十多年前那碗荠菜饺子,如同一部黑白影片,穿越时空隧道,慢慢播映在脑海,荠菜的清香,虾仁的润滑,陈醋的酸爽,也慢慢在唇齿间苏醒。

2000年。北京。冬日。傍晚。大雪初晴。城隍庙饭店。

我们一行三人,排队就餐。扫过菜单,荠菜饺子赫然入眼。服务员热情介绍,"馅大皮薄,一咬,满嘴流油。好吃的很!"

好,就它了!

三个晚归的“大学生”静静期待那份售价不菲的荠菜饺子。

那让我们垂涎欲滴的荠菜饺子终于上桌了。极富中国特色的蓝花瓷碗里,端端正正躺着五个饺子,雪白的饺子,清亮的红汤,碧绿的香菜,浓郁的香味,都在静静诠释着饺子的贵族身价。早已饥肠辘辘的我们,顾不得欣赏那色、香、味俱佳的美食 ,顾不得淑女形象,抓起筷子,开始吃饭。荠菜略涩,入口微苦;虾仁圆润,咀嚼有质感,于是,肉的厚重菜的清香,在唇齿间形成浑然一体的美味佳肴。

可惜,还没来得及品出更多滋味 五个饺子已经下肚。刹那间,猪八戒吃人生果的画面涌入脑海,人生果的珍贵、猪八戒的性急,一如眼前的荠菜饺子与饿极了的我们。饺子的美味着实难忘,以致此后几天,大家常常提起。有朋友说"等我领到奖金,一次吃五碗。"

荠菜是上不了台面的。我的家乡晋南小城,包饺子的馅料是固定的,即使荠菜茂盛的春天,也不会用它作为馅料。晋南是麦子的故乡,招待宾客、犒劳家人,最常见的就是饺子。而无论哪个季节吃饺子,都会严格遵循约定俗成的规矩,按照时间、节气,选择此时最佳的时令蔬菜做成饺子馅。可以说,晋南吃饺子也有约定俗成的讲究。春节必定是羊肉胡萝卜、猪肉莲菜、猪肉白菜,且肉少菜多。如若肉多菜少,当家长辈准会说"过日子要细水长流,买这么多肉得花多少钱呢!怎么能这样糟蹋光景呢!"此时,忙碌的儿媳妇一准赶紧陪着小心,解释着"孩子在长身体,要营养营养;大人辛苦了一年,要犒赏犒赏;再说了,您老人家年龄大了,也需要补补身子。"这最后一句话,一准儿要放到最后才说。看到那老者脸色和缓了,那谦谦媳妇儿赶紧再说"趁热,您尝尝,咸淡咋样?"直到摆足威风的老人,拿起筷子看准那个似乎包了福钱的饺子,伸出手去,那些迫不及待的孩子,这才纷纷开吃。

那边站了许久的儿媳妇,也悄然舒口气,转身走到灶边,继续忙碌。

阳春三月,饺子一定是韭菜鸡蛋。在春天的日光里,碧绿的韭菜,经过一冬天的蛰伏,晒足了太阳,喝足了雨水,一天一个样生长着。远远望去,一排排、一列列,齐刷刷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这时,家家户户仿佛约好似的,都吃饺子,于是,满村满院就传出韭菜炒鸡蛋的香味,浓郁而诱人口腹。

真的,搜遍记忆宝库,也没找到北方人用荠菜包饺子的记载。用荠菜做饺子,大约不是北方人的首创。北方是饺子的故乡兼发祥地,能做饺子馅儿的菜蔬多如牛毛,晋南人至少会数出一百零八种不同馅料的饺子,之所以说一百零八种,是仿照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设定。素馅的如韭菜鸡蛋,白菜鸡蛋,豆腐丝香菜,西红柿鸡蛋,香椿芽鸡蛋,地皮菜鸡蛋,粉丝茴子白等;肉馅有猪肉大葱,羊肉胡萝卜,莲菜猪肉,牛肉大葱,虾仁韭菜,猪肉韭菜,三鲜馅,猪肉豆角,猪肉茶叶等。太多了,但凡是菜,晋南主妇就能做出花样翻新的饺子。还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就连生长在田间地头不起眼的灰灰菜、扫帚苗,主妇们也能做成馅儿,包成人人爱吃的饺子。但饭桌上从来没见过荠菜饺子的身影。想来是它太不起眼了吧。

荠菜不做饺子,可许多北方乡下人却个个挖过荠菜。春天,一场风后,一场雨后,山坡上,菜园边,麦田里,就有野菜、野草、野花的身影了,只要你勤快,提个小篮子,拿个小铲子,到田间到地头,就会挖到许多可以食用的野菜,荠菜便是其中之一。

荠菜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是因为它长相不好还是口感不好,不得而知。只知道,自古到今,荠菜只在穷人的饭碗里,只在普通人家的饭桌上。真的,至今还没听到哪位达官贵人或者富商巨贾吃过荠菜。

荠菜出身也算高贵。《诗经》时代,诗人称它“其甘如荠”,《尔雅翼》说:“荠之为菜最甘”,因此,荠菜成了春天人家饭桌上常见的菜肴,也成了“浙东人春天常吃的野菜,乡间不必说,就是城里只要有后园的人家都可以随时采食,妇女小儿各拿一把剪刀一只‘苗篮’,蹲在地上搜寻,是一种有趣味的游戏的工作”,周作人这样用诗意的文字,介绍家乡毫不起眼的野菜——荠菜。在他笔下,重要的不是荠菜能吃,而是采挖荠菜非常有趣,能给人带来快乐。

荠菜是野菜,身份尴尬。它从诗经走来,穿越几千年历史,却始终保持着本性:底层位置,野菜身份。 其实,位置也好身份也罢,多是后人赋予其上的人类喜好,荠菜从不为位置低微而自卑,也不为后来居上而自喜。这一如它的长相,朴实、不张扬。几千年来从不为外因改变模样。

如果推算一下,我们便知,吃荠菜的习俗延续了几千年之久。那株不起眼的野菜,经了主妇的巧手、儿童的小手,成为餐桌上一道美味佳肴;经了作家的妙手,成了诗词歌赋里极具田园特色的美文佳作。

荠菜,那株不起眼的野菜,历经千年之久,跨越时空,一路蹒跚着走到今人的饭桌上、书桌上,成为满足人们口腹之欲的物质食粮,成为人们了解传统文化的精神食粮。

真的,荠菜能做饺子,这让我喜忧参半。喜的是今人已经不拘泥老礼,敢于大胆创新,卑微如荠菜者,也登上了大雅之堂;忧的是,除草剂、农药的使用,在解除繁重劳动的同时,也让荠菜的身影渐渐消失了。

唯一可以宽慰的是,荠菜,仍是诗经时代的荠菜,不以人们喜欢而喜,不以即将消失而忧,就那样活成自己的模样,活成诗经时代的模样。

荠菜,只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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