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叶成秋

残叶之梦

我不在，树的每一条手臂都在狂舞，都在召唤，都在嚎叫。

我看见，月亮也不在树梢。如今她白着一张脸，像一颗昏昏的白玉纽扣，再不复当初诗人笔下的金黄。而高高的树梢望见距他不远的山坳里很像他模样的同伴低矮又渺小，浑身似染了霜。

这才确定，我的世界下雪了。

雪昏睡着。

枕在树舞着的每一条手臂上，枕在树脚下凌乱的干柴上，枕在这村子的每一个地方。

令人惊异的是，无论到了哪里，雪的睡颜从里到外散发着一种冰清玉洁的美，还有沁人心脾的清凉。

清凉，怡人。

也许这正是万物包括这个世界自认为高一等的影子们皆垂青于她的缘故吧。

只是，雪几乎掩住了我的整个身体，要不是一个醉醺醺的伏在地上搜寻梦中的宝贝，我想我要落入窒息的魔掌，再望不见那昏昏的月亮了。

是的，时间偶然遗忘了我。尽管我又老又丑，整个身子湿脆而薄软，却依然听见家园不停呼唤我的声音。

那声音穿过冰冷的雪层，送来了暖暖的安慰。我想我可以安心离去了。

要回归吗？

当然。

但现在需要足够的忍耐。

是的，忍耐。

回归是需要坚持、勇气和信念的。

不然来年如何绽放满目的碧色成海？

叶的启示

很早以前，我就对树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亲近。

风啊雨啊霜啊雪啊什么的，树都来者不拒 ，而且永远不会自怨自艾，更不屑自暴自弃。她总是静静地站着，守候脚下的土地，守候每一片叶子。

最让我感动的是，一棵树上有那么多叶子，但谁也不会争抢阳光雨露。你看她们一片一片，好像是叠加起来的，若睁大眼睛看得再仔细些，就会发现所有的叶子都在毫不犹豫地坚守一个原则，这个原则叫避让原则。就是因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无论叶子多么密集，她们都会确保每一个同伴享受阳光和雨露的机会都是均等的。

可是，若一片叶子代表一个人，结果如何呢？

我只是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这个问题，就不敢再想下去了。我怕每根坚韧的叶柄还没准备好承接人的分量，人自己就先摔下去了。

我每次经过树时都会满怀感激之情，而且这种感激会一直持续到我离开这个世界为止。你看那些叶子是那样的精神抖擞，叶片的正面亮闪闪的，好像每一片都自带一面小绿镜，时时对镜自省：今天，我避让了吗？

那种亮光，人类是模拟不来的。我们说，精神是不可复制的，只能学习，只能继承，只能发扬，就是这个道理吧。所以我想，树真是一种神奇的景观。对着她关照我们自己，心里会油然而生崇敬和向往之情。

等到暮年时节，从娇嫩到盛年到黄绿相间再到全然枯黄，叶子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不管有没有风，她们都会勇敢地离开自己站立的地方，扑向大地。她知道她最终的结局一定会彻底告别这个可爱的世界，但依然头也不回。因为她们在时已竭尽所能，所以离去时没有丁点儿遗憾。

她走的这一路，是光光荣荣的一路，同时她也很清楚，树会积蓄所有的力量忍耐寒冬，默默等待又一轮叶子的新生。而她们一定会想：我来过了，也避让了，可以安心离去了。

歪脖子杨树

昨天是五一过后上课的第一天。

忙碌的一天。

后大楼的地面上乱七八糟躺满了杨树的枝丫。新绿的叶子已然有些脆脆的，那些锯断的根部留了下来，像一个只剩脚的人无泪哀嚎时间抛弃了它。

它们疼不疼？

在毛毛虫挂满枝头的时候，我拍了一张歪脖子杨的照片。我一直都搞不懂它何以长成了这般模样——佝偻着身子，像一个老人在朝着什么重要的东西鞠躬。可是从今往后我再也看不到它了。即便将来会有更好的树，那也不是它。它再也回不到这个世界来，默默地对我说：不管你长成什么样都不要紧，只要你肯向着阳光，向着温暖就好了。时间会懂得你做出的每一点努力，时间会让你的内心平息，时间会记住你敬畏生命的虔诚，时间会记得所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