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二则

姬常有，霸王难觅

偶然看了电影《霸王别姬》，深觉完全看清一个人太难。

菊仙真真认为段小楼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汉子，所以不惜舍弃全部身家自投“楼门”。她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其实是孤注一掷。所幸她冒险冒“对”了。然而正是这样的“对”，竟为她日后的悲剧在铺路。

戏里戏外，程蝶衣依恋的，同菊仙一般无二，都只是一个当时看来能护住他的人罢了。他们两个要的，同是一个能倾心相待到以命为生的硬汉。不管在风雨飘摇的乱世还是和平盛世，都会有这样的人在——菊仙和蝶衣常有，只硬汉不常有罢了。

对人来说，其他所有一切（这当然包括自身以外的人）皆是他者（抱歉，我又跑到萨特那儿去了）。段小楼就是一个例子。

他不坏，甚至可以说很好。对师弟爱护、又解救菊仙于危难。然而这些都是他的生命没有受到威胁的时候。一旦自身生命都难以保证时，谁也预料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影中的结果是段小楼仍在，但最亲近的人已觉天翻地覆了。

菊仙和程蝶衣真正的悲剧在于，他们在多年后才真正看清所爱之人的本质。这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

但段小楼其实只是芸芸众生的缩影罢了。那些个硬汉呀、侠士、勇士之类的，古往今来本就稀少。有时候，一个字，一个动作就为你贴上了标签，甚至连你的生死也一锤定音。这种时候，你还能选什么？

至于袁四爷，是将程蝶衣看成了美丽的梦幻的。尘世污浊，幸好蝶衣成就了四爷心中的完美。所以他死的时候，应该是无憾的吧？

在此之前，我只认为一个人难以看清是因为人皆善于伪装，现在才知道，只有当生死攸关的时刻，才更能清楚地看透一个人——这已是杰克·伦敦深深领悟过的了。

菊豆的出路

硬着心看完了电影《菊豆》。

剧中的四个主要人物菊豆、天青、杨金山、天白，无一人逃脱悲剧式的命运。

一直到片尾，我也没看出菊豆到底姓什么——一个连姓都没有的女人，是一株无根之草，被老不死的杨金山买来，只为了传宗接代。除了被虐，她其实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然而即使折磨不断，她也压根儿没想过要逃跑。幸而老天给她留了一个天青——这是菊豆想的，也是她说的。

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如何就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她其实是把自己剩下的时间都押在了天青身上的——尽管染坊看似空间不小，仍然充满了逼仄感。人物在这样一个小小的房子里草草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但问题是，天青可以给她想要的生活吗？

从天青的生活轨迹看，他跟着他叔，年近四十，他叔也还只顾着给他自个儿买媳妇——他天青算个什么东西？能跟着他活下去就算上天了。

然而天青授受了这一切。他是旧社会逆来顺受的亿万中国人的代表之一。对此他毫无怨言。当菊豆选定他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女子可曾想过她将来的命运？

这样一个不知活着为何物的男人，其实已经注定不会彻底放弃杨金山，离开他生活了近四十年的地方，带着菊豆远走高飞的。奈何菊豆还是沉了下去。甚至当他们不懂事的天白奔跑中无意将杨金山带入染塘溺毙后，天青仍固执地相信菊豆害了他的叔。

然而两人只是吵了几句，像一粒麦子掉进水里，连个波纹也没有。两人都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盲目地活着。

而他们之间的阻碍杨金山则是一个变态，骨子里的封建思想烙得太深，没有对菊豆对公平过，没有对天青公平过，甚至对他利用的天白也没有公平过——包括那个从未出场的媳妇。表面上看只要他去了一切就万事大吉，然而代表封建势力的那些个老古董仍在，天青的悲剧命运仍无可避免。

至于天白，他从小生活在一个非常人的环境中，这缚就了他的孤勇阴鸷。他想砍死那个闲言碎语的人，棍溺那个给他带来所有负面影响的人——他到底杀了他的亲生父亲。菊豆因此万念俱灰，放火烧了染坊，她和她的儿子也在火中彻底了结了一切。然而天白到死也没懂的是，即使那个传播风言风语的人不在了，这种对他不利的言论仍就砍不死的；即使那个给他最大屈辱的人不在了，他的屈辱也不会因此而减少半分。

一个偏执、内心充满仇恨的少年，最终害了他最亲的人，还有他自己。

我不想说这是教育的缺失。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中国，这样的悲剧连时间的一根头发丝都及不上。但我想，除了思想的根深蒂固，人物的性格对悲剧的推动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倏而想到，假如天青的见识多一些、广一些、高出平常人一些，他会不会带菊豆安然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