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香
众芳将香留下便走了。
一堆人在那里叽叽喳喳,也没吵出个子丑寅卯来。
一位诗人走到这里停下来,闭眼轻闻风来的方向,袖手轻扬,“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霎时在空中如烟花般炸开。
众痴。
花使步履匆匆,上赶着集香去了。
另一位诗人望了望四周,随即眼帘轻抬,鼻翼下跳出一个个音符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大型演奏会便于风中正式拉开了帷幕。
众惊。
作曲家步履未停,乘香而去。
最后,一位词人步履蹒跚,指着醉倒的人群,众人便亲见那酒气竟能载着“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乘风缓缓而行。
众倒。
女飞行家摇摇晃晃,咕哝着制香去了。
拜昨
余温尚在。
香踪已渺。
只伊人手持金盏,萤光环之不去。
没有什么救世主,从来都没有。
有的是茫茫苍穹,有的是默默流水,有的是在广袤大地上行走的泠泠瘦影。
屈原去了,杜甫去了,独岳飞不寐,留小重山哀吟。目之所及,江上皆披火红。
还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对着危崖,心急如焚地地问了一遍又一遍:“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没有踟躅。
崖吞噬了璀璨星空。
但那人突然转过身来,刹那间南宋花开,绍兴自此未眠。
以面纱覆眼的伊人将手中的金盏高高举起,新的一天便如清露般款款而来。
文字之光
日月未明之时,
文字之光拯救了我们。
没有根的我们,从不在伊甸园的计划之内。
没有庇佑,没有光环,甚至没有甲壳和厚厚的背。
亚当和夏娃只是意外。
懵懂的他们甚至来不及触摸一页页文字的珍贵。
但我确信这世上定有一人,他看过我们所有的荒唐、坏脾气、歇斯底里和种种不可思议后,仍会载着满江温情而来,慈祥的面容始终暖如春晖。他搬动一本又一本古籍,待层峦叠嶂立起,那泠泠的琴声才落地生根:
“来吧,孩子,这里才是你的归途。”
恍惚间听见了这声,云霞颤如羽翼,我望了她们一眼,扔掉手中的贝和锤子,缓慢而坚定地向着光芒而去。
香径
花香已散。
人群没在昏黄里。
锦瑟便在此时扎下根来。
独一人在残垣断壁中启程。
他一身的黄昏色,逆着光在园中徘徊。
风来他便是风,雨来他便为雨,霜来他白发三千。
他手持净瓶,日夜不息,花香不满,他誓不归。
花来了,又走了;他来了,沉若凝香。
久而久之,园中被他踏出了一条香径。
后人行之,四季皆春。
寂生
在这样的夜晚,你还在做孤单的旅行吗?
雪花栖在你寂寂的掌心,你说过,每一片雪瓣里都藏着一截不能融化的春。
是风声吗?
这纵横五洲四海的妄者,用一颗必胜之心攫走了萧萧落木,将高山夷为平地,却又定期还春而来,随时可归。他们走过的每一个日子,虽随心所欲,却无所谓欢喜。
是弦音吗?
五弦还是七弦?若是锦瑟,想必玉溪生是唤不回来的。他的眉间已落尽霜花,他的心已托杜鹃,他的眼角是干冷的月寒。
是光族吗?
在这人迹渺渺里,哪儿来的灯盏呢?
那你可要推开江面上万千星河的疏影吗?
若你转身走开,独独要坐等心灯枯灭,这世间的烛火点来又有何用呢?
那你可要提灯上路吗?
明月祭
那些年数过的明月,俱沉于东海。
我们日复一日地失,直到无可再失。
无路可走的我们一次次离开自己,或卧于树梢,或行止于四方,或拆于暗夜,甚至于沉到时间的底部,渴望如鱼般安放自己。
终未抵达。
何不登高而望?
比远方还远的地方,何人经过那里?何人在轻轻叹息?又是何人捡起漏掉的月光,缝缝补补?
月在追梦的路上,“对影成三人”的那人终还是弃我们而去。
不知是那人失了月,还是月失了那人?
但,我们仍在失。
既是持续的沉降,便闭关罢。
哲人却提灯走过来道:“失乃本色,勿失流年。”
万物垂首,明月蠢蠢欲动。
我扔掉失,将地上的明月一一捡起。
待归来时,只望草木俱柔,四时皆春。
那时,十万个黎明将逐一升起,在儿时发黄的记忆里。
恕
你对所有人的挖掘,皆止于入口之外。
等你转身走开,时间已背持负重之箭。
记忆中那场剑舞太凌厉,哲人提恕而至时,你手心里满是债。
窗外,树仍失措于征战流年。星星们横眉冷对,老死不相往来。
深夜的你,于枝丫间批下一叶叶霜语。
那些地方,只有哲人能够发现。
不知何时,哲人已立于你身前,他看也不看,便将灯盏放至你手心,突然间你泪流满面。
哲人转身离开,悠远绵长的声音在夤夜散开:“恕己在心,光芒不熄,可。”
蠢
夜晚,他们划开鳞光,破碎的星子在风里一漾一漾的,像谁的一生。
我丢掉手中的桨,任由船儿去往哪个地方。
“蠢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他们的嘀咕声散落在河面上,很快便荡远了。
中午,我回到仅容我一人的木屋里,听虫鸣欢唱,看众芳送香。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蠢货,自己造囚笼囚禁自己!”
路过的人抬抬眼帘,哈哈大笑着走远了。
早晨,我穿着最廉价的衣服,昂首阔步在集市上。
“碍眼的乡巴佬,蠢货!”
那些眼神里的异样在我身上游走,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浪掷了。
又一个夜晚来临,我仰面躺在独木舟中,看星河欲转,月出云水,哲人淙淙的话语忽然在耳际响起:
“孩子,你的蠢真让人欣喜。”
故衣
夕阳最后的挣扎徐徐爆开,江面上与渔火争相重逢的,再不是飘摇的绮梦,是念了亿万次的华丽回归。
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那春风宴尽天下客。我在不在其中,有什么关系呢。时光的醇酒将我们一个个酿制其间,能洗净、过滤我们的,只有陈霜啊。
反正重逢终会一跃而上,在天空拖出长长的光尾。山风猎猎中,怀想淙淙里,谁在遥望人间烟火,又是谁打开夕阳的匣子,只敢闭眼捧出一张蘸雪的桃花笺,上书:
红粉三千,不敌一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