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一把伞,在雨中。
着迷于撑伞的动作,在雨中流连。
世界在伞上流淌。顺流而下的,是我们滑下的不圆不破的时间。
是的,人是会下雨的。
旁观一场雨,我们丧失了什么?
不知道。
但我不会在细雨中呐喊。
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样的沉重宛若一座山,乍然间便迅速崩裂开来。尤其是在夜里,每一块尖锐的岩石足以割裂我紧绷的神经,仿佛下一秒我就会散成无数片,从空中一片一片地俯冲下来。
天亮了,它们仍然会颤抖着一一回到我的身体。像落叶的着陆,像一场微末的回,却欣赏不了一滴雨的美丽。
但我不会喊疼。
默不作声是我的刻意规避,是视而不见地掠过——不管雨如何滂沱。
在我身后,雨不断地分裂,又不断地飞速愈合。
时间就这样循环着,周而复始。
直到那个身影出现。
他是在雨中的月里住着吗?
那样遥远,我却听到了他暮色里传来的声音,不厌其烦地述说着他的父亲定是还活着,就在这铺天盖地的雨中。
雨,为他贡献了一种狂想的过去,一个愿景的实现,他抓拍到的,恰是他在梦里也渴盼到极致的。
是的,这就是怀念。
也许,其中还夹杂着他对力的崇拜。
雨,是一支强化剂,他毫不犹豫地饮了它。
于是,蒙着细雨的念想,不断地在他窗前的玻璃上滑落,像时间的斜坡上终究要滑落他一样。
此刻,我们的幻象是如此深远和辽阔,这种巨大的力量足以将我们带入时间的深渊,然而,那个人却站出来,对着天地温柔地说道:
“不!”
她摸索着,在雨中点燃了心灯。
并无视雨的那种破碎之美,在寂静中思考,书写。她其实并不知道,一场雨的力量有多大,她只是凭着对诗文的热爱,在雨中旁若无人地行走。
她没有看见我,在雨中。
她从来不打伞。
奇怪的是,竟没有一次湿着回来。
讶异的我忍不住一次次向她靠近,然而我却像极了这伞下的雨,无论变换多少次方向,都走不到她身边。
我听见她轻轻地说,窝在灯火阑珊处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稼轩呀。
就是那个文武双全的人,那个将栏杆一一拍遍、执意“独立苍茫醉不归”的人,那个自问自答“天下英雄谁敌手”的人,那个一次次“梦回吹角连营”、“沙场秋点兵”的人,终是叹了一句:“可怜白发生!”
这一刻,我无比确信,他是在雨中奔跑着的,不然怎会任“风雨破吾庐?”
风歇雨停,他却已然睡去。
我哭了,随雨一道落下,在黄昏的路边。
没有人注意的时候,他,来了。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像第一次认识自己一样,将伞面的雨抖了抖,身上便溅满了旋转的雨点。
一种久违的暖在雨中剥开数道口子,有风自书而入。
他是苏子瞻笔下的“起舞弄清影”,是我见过的舞姿最美的人。
他是在雨中舞着的。
他看不见雨,犹如看不到我一样。
“诗人必须有一个接雨水的小桶,永远放在他的桌子旁边”。
不经意间,他说出了一条契合宇宙万物的真理。
我却在大雨中和我的伞一道愣着。
他把鸡蛋放在枕头下面,小心翼翼地压碎它们。此时并无雨。
后来,他想到了一个更加绝妙的办法——可以趁着雷声完成敲碎鸡蛋的宏大工程。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出人意料的成功者。
而他敲鸡蛋的瞬间,已然美到了极点。
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美。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一个落雨的夜,曾在他的手下美得惊心动魄。
他只是路过这场雨罢了。
路过的他扭头看了看我,像没看见似的,在瓢泼大雨中慢慢地走过去了。
此刻,他非常确定,他那邻居是万万不会被惊醒的。
他大概是有点儿得意的,我想。
于他,雷只是个趁心的助手罢了。
雨中,并没有留下他的脚印。
这个被父亲发现“成天看蚂蚁上树”的人,这个曾对人说“想扫一辈子地”的人,将雨和雨中的小桶藏到了一个我们想不到的地方,静悄悄地立着。
而我,也只能向他走过的地方再望一眼,随即扔掉手中的伞,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