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
武永红
正月二十三的那天,早上九点刚过,弟媳春给牧笛打电话:姐,你看戏来。“你们不是还要表演么?牧安不是还要打家伙(锣鼓)么?算了,我就直接到戏台下面看你们表演”。牧笛回复。“姐,咱大舅碎舅都来了,他们已经看戏去了。”,“噢,那我就来了,也几年没见了”。电话那边催“来快来”。
牧笛放下电话,把写了一半的文章存入电脑并关闭电脑。她特意找了一件石榴红颜色的雪袍,面料还有点闪光,光泽像是贴了一层绒,颜色华贵但不夸张,火热却内敛,内敛又透着抑不住的旺盛,牧笛曾经往返了四次,第四次终于买下。雪袍的顶部是一顶帽子,帽子颜色是银白色双层绒面,两边吊着可以伸拉的同样面料的细软袋,细软带的接头是两个黑油油小长方形玻璃吊缀,显得很休闲。牧笛找出今年过年时新买的白色旅游鞋,裤子是咖啡色直筒裤,这一身显得朝气且有活力。回娘家不敢说显荣华,至少要整洁要精神,况且舅舅们来了,可不能在他们面前显得老气,让他们担心。一切收拾停当,牧笛出门。
牧笛的娘家在县城紧东门外沙河岸,牧笛算是嫁到县城里,县城与沙河岸就隔着一条沙河。牧笛决定走着去,一里地的光景,再说每天不是伏案写作,就是看书,有点闷。牧笛记不清多久没有走回娘家这条路了,她每次回娘家都是走着去的,她喜欢这种感觉,骑电动车嫌太快,不够回味。
街道上上了年纪的人已经挎着小板凳三三两两去看戏,一边走一边议论:沙河岸叠活,年后头就唱戏,听说家伙灿火得很,唱腔也美得很。牧笛听了也感觉光彩,心里一喜,脚步加紧。
街道两边的国槐枝枝叉叉茂密,远远望去,和远处桥头那一排垂柳像是云雾缭绕的写意画,有一股仙境,惹人无限遐思的味道,牧笛心头忽然跳跃。
牧安在家,春在厨房忙活。安笛高兴地打声招呼,问春看要不要帮忙,春说不用不用,家常菜,已经准备好了。牧笛知道春厨房的厉害,也就没再坚持,几乎跳着径直走到堂屋。牧安穿了一件铁锈红加绒外套,外套上面穿了一件银色羽绒马甲,看见牧笛也是欢喜不尽。牧笛看着弟弟:好看,年轻。牧安笑得张大嘴像个孩子。正说着话院子里听到咳嗽声,说话声也传了进来,牧安牧笛一听:舅舅们回来了!赶快朝门口走。
“大舅,碎舅!”,牧笛一下窜到舅舅们面前,两位舅舅也感到惊喜:牧笛也来啦。嗯嗯。牧笛蹦过去喜呵呵站在舅舅们面前:外面冷,到屋里。舅舅们落座,牧安急着斟茶,牧笛坐在两位舅舅的斜对面,多年未见,大舅比以前更清瘦了些,脸上的月牙多了几层,小舅似乎没有多大改变,相反还胖了一点点,岁月似乎在他们身上迟缓了点。牧笛内心既感到这些年自己有点疏忽这份亲情,又感到一丝高兴——舅舅们身体还硬朗!
牧安分别给舅舅们递上烟,躬身递上火,牧笛静静地面带喜色看。大舅说家伙都敲破了,戏就看不成,不是这村送纸火,就是那村,一家挨一家,,演员唱啥就听不清,人挤人。碎舅弹了弹烟灰接着说:可不是,把人都憋疯了,三年了,头一回唱戏,大家都跑出来看热闹哩,戏台底下竟然还有卖木板凳木器皿。牧笛也嗯嗯,牧安也“就是的,发泄呢”随声附和。牧安看大舅第一根烟抽完赶快抽出第二根烟,只见大舅摆摆手笑着说:你喔烟抽不成,性瓤,抽我的。顺着反倒给牧安递上烟,牧安赶紧说抽他的。大舅坚决说抽他自己的眼过瘾,烟硬。小舅也掏出自己的小铜烟斗,掏出自己的烟丝。说这烟是娃从四川那边寄过来的,顺口。牧笛看着两位舅舅和牧安来回让烟,暖心又想笑——舅舅给外甥让烟!真逗!
牧笛问大舅去年阳了么,大舅哈哈一笑,伸出手弹烟灰,他也不知道他阳了没阳,就一晌觉得喉咙难受,等下午准备吃药,啥症状都没有了,就牧笛的妗子发了一天烧,也好了,都比较轻松。牧笛惊讶得张大嘴巴,口里不断说:身体好身体好!大舅紧跟着说,他每天早起喝一盅酒,酒要闷倒驴,那酒性猛,吃纸烟八根,然后上地。牧笛惊呼“八根烟”!都怪亨!亨送他的烟,性太软,吃着差一口。亨是大舅的长孙,鬼机灵在部队,此话暂且不提。牧笛插话:就听说这次的疫情喝酒吃烟不容易染,我也准备喝酒。大舅碎舅牧安听了大声笑,三个人异口同声:你不锻炼,吃啥都不顶用。碎舅说:你大舅一人管六七亩地毛桃园,天天劳动,疫情期间地里的活就没停。牧笛吐了吐舌头。碎舅说她和碎妗子也没感觉到啥,很轻就过去了。碎舅说去年疫情正凶时,他一直做木活,年年腊月都要上集,去年年底也没停。牧笛简直羡慕懵,她说她比较严重。大舅说:你们县城没地,你就走路,来回走,多锻炼。正说话间,春过来说趁早吃午饭,下午还要表演。牧笛帮忙端菜,牧安摆桌凳。
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牧笛给牧安说,大舅当年枪法准,在村上的一次比赛中,被奖励了一条羊腿,一瓶酒。大舅听了喜得眉目张扬。夹了口菜说:那时间在乡上比赛总是头一名,有些人把枪端在肩头还瞄哩瞄哩,肉得很,我就不用,枪上肩瞅一眼就打,一打一个准。碎舅接着说:你大舅那时间把风头出扎咧,屋里收的酒多得很,都是拜师学艺的。牧笛、牧安、春稳着筷子笑。牧笛又说大舅那时间还画画,是油漆画,专门给立柜、箱子上画画,大姐牧惠房间的那个大木箱子上就是大舅画的牛郎织女。大姐说炕上莫名其妙的就有银珠儿,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来的,最后说是织女掉的泪。一桌的人又笑了起来。牧笛怀疑她继承了舅舅的枪法准,但不是打酒瓶打野兔,是打气球,一打一个准,弄得老板叫她打小圆铁片。一桌人又大笑,春喜得嘴巴合不拢说“碎姐就像个男人”。碎舅放下筷子:你妈要是在着今年就是八十六,比你大舅大十岁,你大舅七十六,我今年七十三。大舅说:你爸那时间就好像说头有点疼,剥玉米手有点不灵巧。牧安说反了几回。大舅觉得话题沉闷就叉开话题,说到长生:长生不长进,自己耽误自己。没钱花就进一个建筑工地,打一月工,工资一领就屁股一拧不去了,已经没办法了。长得一表人才,就是不务正。现在也上年纪了,幸亏他姑愣是拧巴着帮忙盖了一层平房,否则现在住都是问题。长生是牧笛二姨的孩子,据说二姨长得漂亮,个头挺高,人也利索,当年还是村上的妇联主任……可惜了!大家都知道二姨去的早,那时间可能还没有我和弟弟。又说到表弟红军,红军是三十多岁走的,红军是小姨的长子,人俊样、利索、勤快。那年下大雪,路面封冻,出了车祸,留下两个孩子。红军媳妇玉贤惠,把孩子教育得好。后来给家里搁了个人,那人勤快,懂电焊,包活,挣钱,红军两孩子一个是市医大医院医生,一个考上了研,继父对孩子很好,逢年领着孩子们给他磕头拜年。低下的话没有说,有些话也不适宜说,亲情就在那里,说多了磕心。
牧笛和牧安都知道舅舅的心里,他们惦念这些外甥,人一旦上了年纪,就怀旧。现在他们对牧安很信赖。
2023.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