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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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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翠

牧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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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笛打电话约姐姐,尽管常通电话,但还是想见了。牧翠快人快语,地点订到到县城,农技北苑才买的新房,就在那里。牧笛开玩笑姐姐又从农村杀回县城。牧翠当年是从县城嫁到农村的。

姐,你看我这条路能走不?牧笛见到牧翠就直接问。

二姐看着牧笛笑着说:你一直在走呀。

牧笛欲言又止。

二姐问:你挣钱的事能干几个月?

大概三四个月的样子,第四个月就得哭着走,而且会以各种意外出现干不成。

你现在干这个事挣钱吗?

不挣钱!但干了十多年了。牧笛尴尬笑了笑。

你爱不爱?

谈不上爱不爱,就是觉得写作已经成了日常。

有人号召或者逼迫你写?

没,全是自发。写出文字,心里似乎有了寄托,真是这样,但有时又觉得没意义。牧笛若有所思。

对咧!这才是你乐意做的事,你乐意走的路,如果不乐意,还能到今天?只是你自己不明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你拿头向外打钱哩,谁家为了挣钱不忍气吞声?就你挣钱的事不持久,不挣钱的事却能干下来,而且一干就十多年,如果这是一条路,十年没日夜的,只怕也踏出一条白晃晃的路来。牧翠半是嗔怪半是喜悦。

姐!唉!说不清,也说不明,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有一箩筐话要说,但又觉得不好说,又似乎没有再问的必要了。二姐今天的回答像神回答,透着禅意,有点神秘,话不明说,尽可意会。

牧笛常想二姐于她是有恩的。在牧笛上高中的一个秋天下午,初晴,操场里还有一滩一滩的泥水坑子,秋天的雨总是出奇的多,往往是前次的水窝子还没有蒸发完,又新续上水,水窝子旁边的泥土松软吸溜。牧翠骑自行车驮着两岁多的儿子到牧笛所就读的哑柏中学送馍。那一天恰好是课间休息,牧笛恰好立在教室门前的小操场上,恰好姐姐也看见牧笛。牧笛惊喜,叫了一声“二姐”三步并两步跑过来,二姐也高兴的赶忙下车,就在这时车头一歪,自行车连同小外甥和姐姐一同歪倒在水窝子旁边,车头前还挂了一布袋馍馍,二姐绊倒在地面的时间,还把车头紧紧扶着。牧笛惊呼!赶紧把受惊的小外甥抱起来,再扶姐姐时,姐姐说“赶紧把车子扶正,上头有馍!才蒸出来的!”。等牧笛扶车子的时间,二姐也从泥窝子旁边站起来,一边拍打身上的泥土一边笑着说“没事没事,我只顾看你了,没看到脚下,车是软倒的,地面不硬,不咋得”。牧笛明显看到牧翠膝盖上狠狠擦过的泥印子,牧笛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牧翠手一挥,赶紧学习去,自己已经一瘸一瘸的推着自行车走出学校大门。牧笛怀抱着这袋馍,刹那间感觉姐姐的背影是那么高大,那么美好,突然觉得这个秋天是世界上最动人的秋天。洗碗池旁边一排排杨树,高大笔直洒,自是威严,像是默默、多情的守护神,守护学校里的一切安静与喧闹,日常见惯平淡无奇的杨树叶子,此刻像是很多只在风中受谁鼓舞的哗哗飞动的绿色蝴蝶,洗碗池低下几株从水泥墩子旁边挤出来的嫩草都精精神神的绿,每片叶子都摇着绿色的欣喜。牧笛突然爱极了这里的一切,胸腔里一团柔软,软得像母亲新弹回来的白生生的棉花,不仅软还暖。牧笛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牧翠是六十年代头的人,中等个头,白净,微胖,开朗,喜笑。上完初中,就回家务农,也许是名字里带“翠”字,脾性天生的开朗,好兴,应了那句古话:翠的滴豁豁。同样是红色的确良,她穿身上就像天边的红霞,人爱看,说不出来的好。她爱笑,笑时露出一口像白玉米粒的齐整的牙。到了出嫁的年岁,隔壁在建筑工地上班的好妮嫂子就对牧翠说:现在都兴自由恋爱,我单位有个好小伙子,大工,专门把墙头子的,小伙俊得很,给你介绍介绍。牧翠说:你先给我妈说。

见面是成功的,牧翠的母亲说了一句:有点单薄,可惜是农村了。父亲长叹了一声,许久没有吭声,只是用撕开的旧报纸卷旱烟抽。牧翠倒是满心欢喜。后来牧笛问牧翠是否后悔嫁到农村,牧翠哈哈一笑说:从来没有,反而觉得在这里生活被人尊重,每日都开心的,几十年来自己都是活在邻居嫂子们敬佩又羡慕的目光里的。她喜欢农村的味道,她看见玉米地里玉米棒子,就觉得那些玉米都咧开嘴对她笑;毛桃树的每朵叶片都圆圆的,那么有光泽,像一双双摊开的小手;就是小径上的野草都富有诗意,吹过来的每一缕风都带着季节的特殊味道,春天是百花香,夏天是烧刚成熟的青麦粒香,秋天是烧毛豆香,冬天是爆米花香,她觉得非常惬意。她感到农村的四季都是饱满的。牧笛看到牧翠脸上扬起的那种满足,也由衷觉得挺好,二姐心情好就好,人活着不就图个心情么。

牧翠是过了苦日子的,牧笛这样认为,但牧翠从来都是乐呵呵的。姐夫在家里排行老大,农村人结了婚就要分家搬出去住,家里姊妹五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依然穷困,条件好的就给孩子申请一户院落,家长帮衬在新院落盖两间厦房,仅供容身,大房等孩子们积攒几年自己再盖;娃娃多,条件实在紧张顾不过来的,就给孩子把媳妇娶进门,然后分给你几个碗,拿几双筷子,到镇上提一口锅,就算把家加分了,各过各的。牧翠他们就这样搬出来,搬到队上保管室。保管室是生产队统一放农具的地方,一口气,没有后门,老鼠经常出没。牧翠他们给里面支了一张床,一个蜂窝煤炉子,一口小铁锅,就算把家安了。保管室门前的大院落里有谁家蓄的粪。牧笛至今不知道牧翠当时的心情,也觉得不好意思问。二姐不说,她也不问。

牧翠买回几只鸡,一头猪,鸡大了就能下蛋,两个孩子要吃。买猪时,牧翠也没有多想,就想着养大了能卖一笔钱,等把猪买回来后傻眼了,保管室的院子没院子,没院子就是没院墙,就是一个光场面。亏得牧翠及时有了办法,绑猪养!就是把一个绳子套在猪脖颈上,绳子的一端绑在地上的一个木桩上。说来也怪,这猪就喜欢在这一堆粪土上攻,天晴下雨就在这一绳子的大圆内,吃饱了、累了,就在粪堆旁边的阴凉处睡觉。牧笛在一个礼拜日看到这景象好奇问:姐,下雨咋办呢?下雨也没事,这猪好像从没感冒过。牧笛回答。

牧笛住校,每个周五下午都回家。晚饭时跟父亲母亲讲二姐家的猪乖得很,不胡乱跑,二姐拿绳子绑猪把猪养大了。父问咋回事,牧笛说姐姐住在保管室,姐夫把二姐她们安顿好后去了新疆,县建筑队就地解散,几个同事一联络听说那边工资大,挣大钱去了。父亲问母亲:牧翠回来咋没提起过?母亲说牧翠每次回家都说自己生活的很好,快快乐乐的,没问,咋出了这么大的事?牧笛说姐姐她们已经几个月没有吃面条、馍馍了,两岁的外甥看人家娃手里的白面馍就要,死活不走,那家人也很冷淡,姐姐流着眼泪娃哭她哭愣是把娃抱回家。这时只见父亲猛的把筷子“啪”一声架到碗上,嚷了句“奶奶的”就起身蹲在院门口,抽旱烟。母亲看了一眼牧笛:话多。但也把碗推在一边,撩起围在腰上的围裙,擦眼睛。

又一个周末,牧笛先从学校步行回到姐姐家,打算从姐姐村子路口坐班车回县城。牧翠看到牧笛回来埋怨到:你嘴长的很,惹得父亲大清早骑自行车来了,车后驮了两尿素袋子的麦,父亲咋骑来的?那么重那么远啊!这是父亲头一次来。父亲哭了,说不能太要强,有难处就给他说。

那你咋跟咱爸说?牧笛问。

我说:爸,你难过啥呢?我没觉得苦,今年娃儿们就都有麦面馍馍吃了,鸡也快下蛋了,您看这只,脸红得很。

爸说:我娃受苦了!

爸,不苦!这猪今年年底就能卖钱了,尚进也快寄钱回来了。二姐一边说一边淌眼泪。尚进是二姐的先生。

父亲硬塞给二姐二十元钱,骑自车回了县城。

牧翠信奉的条规:瓜人头上有青天,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看见可怜人上门行乞,从不让人空手。她说她不知道这几年自己是怎么从苦日子熬过来的,儿女大了,房也盖了,不仅房盖了,还在县城买了房,还有了车。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朝里没有当官的,也没有经商的,这咋个实现的?她也并没太筹划,也不眼红旁人,家里需要什么,就做什么,勤勤谨谨,踏踏实实地过活,好像也不太累,也没怎样苦,结果啥都有了。

牧笛故意顶嘴:姐,你忘了在上岸子地?雾沉沉的地折子好长!那一捆捆麦穗咋撂到麦草车上的?那一地的玉米棒咋撂到樊虎四轮车上的?谁个累的身子都挣出血?好了伤疤忘了疼哩。

吔!老鸦拉了还要你接得稳哩,该吃的苦就得吃,年轻吃苦,老了才能享福。俺村里原来家里好过的那谁,当初菜贩子到街道卖菜,大家都一毛二毛的买,就她出来一副张扬,尖尖的声:爷爷家,你们咋买菜穷气的!一毛二毛的,我口袋角落里的钱都唰哩唰拉。现在就她辛苦,生活状况极差,瘦得很,再不见当年那般骄横。做人就要厚道,少说过头话,人不帮天帮。写东西就写接地气的,把这毛桃多写点,趣事多的很,天地广得很,务毛桃的人喜欢,你就从毛桃的栽种开始写。

牧笛嬉笑着说:姐姐,受教了。姐,您这是好人有好报哩。一个向生活而歌的人,一个从来不畏惧困难的人,有啥理由不过上好日子!困难早被您征服了,早都遇厄呈祥了。

2023.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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