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如果有门径的话,那就是要有发现的眼光,发现一个能为视野打开另一片新天地的文径。这是最好捷径。读书,读一本能触动你的书,你可以从中收获不少。这需要很好的机缘。第二种就是在长久的默默的探索中,敏锐且柔弱的触角似乎秉承天意,触碰到哪里就是哪里,就像风,风不知从何而来,风就有了,文章就这样诞生。你只是敏锐捕捉到,觉得这样写美、过瘾,能完全表达自己的意愿,久而久之,有了自己的习惯,也叫风格,或者属于你自己的门径。也许这时你并不确定。
在时间的推移中,在文与文的互撞中,比对中,发现自己,认识自己,了解自己,补充自己。有的人的散文说理性强,有的人的散文叙事性强。说理性散文也可称为杂文,杂文的一个鲜明特征就是关照和关切现实,从现实出发,批评现实中的诟病,立意明确,大量引用典故表达自己的观点,给受众的感觉是痛快;叙事性散文,不比杂文那样大开大合,比较温和,像一条涓涓细流,读者从一件事中悟、领会,已经接近于小说。
昨天看到刘炜评兄的散文集《年华暗换在西京》后,心头大惊,一直比较亢奋。炜评兄的作品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写作,他的眼睛是时代的一个窗口,是一个时代的良心。无论是颂扬,还是批评,他都是以文明的尺度和人道的精神作为标准。这就是钱理群先生提倡的,观察现实,历史书写或者说是传统中国的士人风骨。丑与美,良与恶,寡薄与敦厚,都在他的笔下被颂或被批。颂扬也绝不浮华,被批是温厚中饱含热爱的批评。感觉是欢喜的人内心尽受欢喜,受批评者表情悻悻然,内心自我反省顿悟、表情并不难堪。这也许和他几十年教书育人的生涯不无关系——儒雅、睿智、清醒。他的散文呈现的形式我认为是杂文。和大先生很像。炜评兄文中的语言锐而不尖、调皮、调侃,批评之意在文字中闪烁。《我只想吃一碗面》文中,133页“而在这三个小时里,主要干的事就是情,便是没完没了的语言抚摸和被语言抚摸。……那些名高位显者,更是频频起其尊臀,昂其尊手,几乎没有坐下动箸的空闲”,读来真是想叫人笑,笑也不是大笑,是从鼻子里哼出的笑,半捂着嘴,偷着笑,又忍不住面目朝天从喉咙里喷出笑,总之这笑尖酸,理解,会意。被调侃的人面露尴尬却还要忍不住大叹——此人才气。
《话说“残火人”》这篇,从残火的字面这个小点铺开,从近代残火人把欠赌债的人“劈叉”,到他的一个女学生在寒冬是把一盆水泼到另一同学床上,到新中国成立一赵姓残火人用铁丝穿透亲生爸妈的肩胛游行,到杀妻求将的吴起、天资刻薄的商鞅(注意“天资刻薄的用法”)、活埋四十万降卒的白起、占了人家老婆还用牵机药毒死人家的赵光义、朱棣,又到戏文里的不喜包拯,喜韩琦,偏爱于项羽,岳武穆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也不喜,胡人也是人,也是受害者,可谓是波澜壮阔,旁征博引,得出结论总之谁残火他就不喜,而是要躲得远远的。这一结论完全没问题只是他把一整个古代史和近现代都绕进去了,这些人物都成了他的兵兵卒卒。不可谓不宏大,宏大了还不说,非得叫人心惊肉跳,叹为观止。这就是杂文的魅力。杂文的魅力就是激情、跳动与澎湃。
而我的散文好像是从远离城市的乡间吹来的一曲小调,一副慢节奏的乡村生活画面,一眼山泉,徐徐展开。
《老街的槐花》“也许是去年极少的花开缘故,今年的花繁且稠密,多天的雨也挡不住它开花,发狠的开,疯了一般的开,像要把去年的花都要增补着开。雨里开,天晴开,白天开,夜晚开,使劲开,没时间的开,开不完的开。清洁工刚清扫完,前脚走,后脚又是一层。这花朵好像要逗着清洁工。清洁工索性我只要扫了,我不管你是否还落,我就挪了另一个地。花朵是你扫了我开,你不扫我还是开。你站着不动,我就跳在你头顶,插在你鬓角,贴在你肩头,在你眼飞,在你旁边飞,快活的飞,憨态可掬地飞,像吃醉了蜜酒可爱的飞。”这段描写槐花不比玫瑰的香艳,也似乎登不了大雅之堂,但这并不妨碍它的绽放。长街三里,或许更广阔,这是它的道场,野性,恣肆,扑烁在人们眼前。你在不在意,喜不喜欢,它都在开放。它向天地间绽放并争取自己的声音。你可以不喜欢,但你不得不尊重,不得不重视它的存在。一种呼唤与野性生长,潜意识中这就是这篇文章的本意。一种自我奋斗,挣扎向上的小人物内心独白。
“秋日的一个下午,马村一位脸圆圆的三十五六岁的嫂子来套磨子。三妹站在料口边,嫂子在下面接换机器筛好的榛子。忽然她微笑着说:难怪我们村子人说你好看又能干,就是的,你越看越好看,你笑起来牙齿真好!三妹也笑了。看看自己,浑身上下衣服都是面,头发也不可避免的落了一层,竟然的有人夸了!当时三妹只是笑,甜到心里。”节选《三妹》
我的散文里的女性大都很美,心灵美: 三妹,阿九,麦子,阿巧,晓薇,英子,牧翠,牧笛,“我”,东街娘子,这些女性,外貌很少着墨,有的也只是侧面的众人口中的夸赞,但她们都有一个可贵的品质——底层人物艰难的生存环境中,不向命运屈服,乐观,积极向上。这些柔弱的肩上也闪烁侠肝义胆——九儿。这些女性虽显柔弱,但明显窥探到她们是一群有骨头的、不卑不吭的、自强的、欢快的、纯良的、朴素的、鲜活的女性。这些文章里批评的语言几乎没有,呈现的是自然,文意的自然流露。
《年华暗换在西京》一文中,“因此,疏远、淘汰了很多朋友,也被很多朋友疏远、淘汰,这是必然的,这样真的很好”这段话就有提醒作用,我因此而放下,释怀。“离死期尚远,因而总还得做些不想全然放下的事情——既有利于个人身心健康的,又有益于当代社会进步的。我还想通过做这些事影响一些人,如我的孩子、我的徒弟、我的学生”推心置腹,掷地有声,每一位读到这段话的人都会动容,心生敬意,对自己的工作也会起庄严之感。而这种鲜明的思想主张在现下多么难得。对于写作者来说,写作的意义是什么?我的儿子提议,母亲你要写一些关于年轻人成长的事,我们从中汲取经验、汲取力量。
作者一个人一瓶矿泉水,携旧版书一册,入文昌门,逛字画铺,古玩店,与老者闲话,观对弈的棋者争执,饿了吃桥梓口的泡馍……可巧我的文章里也有这样的场景——一个人,一条天蓝色纱裙,一件白色短袖,一辆自行车,一车篮粉嘟嘟的栾树花,如一条安静的游鱼,游过老街,游向镇东十字,农商街,工业路,电影院门前吃凉鱼。
无论哪种文体,所处的环境不同,站位不同,着眼点就不同,催生出来的作品的形式也就不同,但毫无疑问,各有斑斓,像蝴蝶的双翅颤动
202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