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传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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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陶罐
沉默了那么多年，与泥土风尘一起
不能收纳五谷，盛放喜悦
风声鹤唳的岁月如何瓦全
再走出来的时候
被修补回残存的时间，占卜还是祈祷
空空如也，只容得下风声
一片
幸好稻谷还是经年前的金黄淳朴
抚摸流水般细密的纹缕
总有不同的形式存留下来
比如这个陶罐
残缺，空洞
却被时间密密包裹着
时不时说说曾经的宫廷秘史
青花菱花口瓷盘
恍惚以为以铜镜，装饰了古代漫长寂静的时间
回头也可以照见双飞的鸟雀
羽毛间藏着的风声
唧唧啾啾的鸟鸣
悬挂起来的时候是元朝
马上的江山，挽弓可射日月
上马可逐草原
放下的时候，她就是清初
狼毫轻描的牡丹，雏菊
新鲜如刚刚摘下的清晨
插入花瓶，等待慢慢绽放，慢慢释放幽香
静下来的时候，彼此凝望
那时宫廷御宴美酒佳肴
都是寻常物事
结出盐花的岁月，终究被一双手
轻轻拂了去
此刻的残缺也是一种美
至少没有被扔进垃圾箱，或者作为饲养小鸡的器具
几粒玉米，几颗豆子便打发了
不可多得的时间
玉龙首
玄宗见过，武则天见过
威严壮观的长安也见过，雕琢的人颔首
打磨出名字，也打磨出骇人的气势
大明宫的词阙，足够契合坚硬的气质
把玩或者沉思
冷硬的心思，适合朝堂，深宫
划过长安街的宫阙，软绵绵的文字
适合洞藏，安息
至于千年之后的人间
有谁触摸到它，一定得到时间的眷顾
也有千年的修为
持剑走江湖的人去了远方
隔着阴暗的玻璃，他孤零零望着我
所有的询问都泛上来
又咽下去
对他视若珍宝的人在哪儿
每一张浮现在这儿脸都审视一次
又凉下去
温暖的粗糙的手，握着曾经的承诺
余温还在剑柄
还支撑着暗淡泛黄的时间
伸出去的手停留在半空
被拒绝的除了冷冰冰的玻璃
还有一双来自远处的眼睛
说说那些粮食 石磨盘
让我们静下来，说说那些粮食
沉默在时间深处
一次次发芽，一次次进入轮回的种子
说说那些漂浮在种子之上的云朵
草舍
说说火，游牧在时光之上时代更替的阳光
就此坐下来，打磨一块石头
让粮食和石头更好契合
如果还有什么不能言说的，让我们两两相对
流淌在你我之间的时间明亮
深厚
你再也没有机会靠近那些粮食
成熟和饱满
只在记忆的某个片段，无人的时候浮出来
两两相对
牡丹纹三彩鸡冠壶
酒还在壶中，微温
喝酒的人已经去了远方
没有哪一条路，通往那时的黄昏
时代总会久远，以外族的形式切入
又以不同的形式还回去
牡丹是高贵之物
盛唐的光阴割不断华贵的个性
视若珍宝的那时
陪伴一段休闲惬意的傍晚
平地而起的黄昏
遮挡了醉倒在杯中的人
黑釉瓷灯
作为唯一可以对抗黑夜的事物
畏惧风
也畏惧雨
点燃黑夜中的一点
轻于水，也轻于七彩的针线
隐去锐利
冷峻，隐去虎视眈眈的窥视之后
刀光剑影的时代被雕刻出
一条细细的丝线
夜深人静的时候
取出来，那时候的一切都站起来
豪饮，或者女红
单纯而浪漫
青釉碗
唱曲儿的人还在水袖云靴间
演绎着彼此的情感
长一声短一声，金戈铁马的片段
被水红的云袖遮挡住
空白的青釉碗盛放下雄浑的歌声
看顾受伤的战马
一碗烈酒就可以治愈的故乡
千年沉淀的爱恨纠葛
在一朵盛开的菊花之间缠绵
此刻，再不能盛放马奶酒，葡萄酿制的月光
空白的时间，还是盛开着一朵菊花
彼此不说话
传递着淡淡的幽香
金步摇
发簪上长出了银杏叶，笑语晏晏的样子
多像是一只恋爱中的蝴蝶
一个人研习飞翔，研习和时间对抗
几千年的时间足够漫长
囊中羞涩的月亮，终究不能再给你什么
错付了浪漫深情
和青春时光
再没有哪位贵妇谈起陈年旧事
谈起闺中秘闻
隔着中空的玻璃
有人抛过来的问题，大多让她难以启齿
青白玉蚕
几千年的寻找呀，终于在这一刻落定尘埃
静置于时光深处
无波澜，无波纹
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
同时闭上眼睛，还能听到那时的鸣叫
变换时空的视角和触感
收拢起羞涩的翅膀
小心呵护着彼此的心意
只是，再不能握你在手心
把彼此的灵意传递出
你只管韬光养晦，沉沦于之后透明的光阴
经年之后的相遇
或者可以再携手，可以相伴
齐“刀币”
身负了太多的秘密
此刻不再开口，说出交换，易手
价值连城的事物
被剖析，再三揣摩
始终没有吐露出哪怕一丁点儿真相
所有的交易都被冠上不同时期的货币
有的沉重，有的轻薄
有的没有任何踪迹
沉淀在遥远年代的我们
不过是一枚权柄，一纸沉重的牺牲品
布币
同样在废铜废铁中，修正自己的举止，言行
修正时间带来的铜锈和褶皱
松过土，挖过野菜
对抗过坑洼不平的石头
唯独没有兑换过粟米
种子
直到有一日成为博物馆的座上宾
才记起那些陈年旧事
重新拾回来原本的名字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等待
暗淡昏暗的灯光下
捧出来标签，找寻回西汉旧史
开始想念阳光下的劳作
汗水的味道，废铜废铁的味道
和民间最后的陪伴
玉冠
——斜口筒形玉器
最终，还是卸下来这枚权杖
选择静静陪伴
时间勾勒的线条柔和，清澈
需要细细雕琢
刻画出那时的威严和庄重
千百年后，一切都归于平静，回归到生活本身
事物本身
坦坦荡荡走出墓穴
在阳光下展示空灵轻盈的部分
迎面而来的人，喊出来乳名，昵称
一定是工匠的传人
残留着那时候两两相对的记忆
彩绘筒形陶鬲
一个朝代灰飞烟灭，只留寥寥几笔
草书粗线条描述
曾经经过的繁华和沧桑
她曾经在这儿制造陶器，素描胎釉
柔软和刚烈同时体现在
一处
那时，她精通狩猎，善于手工
一枚引信埋伏在彩绘深处
千万年之后
醉倒在身侧的女子，举止言谈
仍有大将之风
此刻，依旧可以烹制饮食
储存历史
不必置顶于高台之上供奉
以至于丢失了本性
隔着水声伸向夏代的手
水煮着明月
咕嘟咕嘟沸腾的时代
取出来多少往事，都不够调和一杯酒
春秋青铜方壶
准备好吉金，柴火
退火，冶炼，所有的过程都只有一个目的
成就一尊胎薄高雅的器具
开怀畅饮，谈论古今
高处的话题难免触动某些忌禁
接下来的声音
近似哑谜，猜测和意会
都在酒里
三杯之后，中年的无奈
只把情绪
沦为酒中的词句
前朝的仰望一遍遍剖析
可以纠正行止，照见古今
停下来的月光
注定让醉酒的人，把玩
千年之后的青铜，受教于讲解员
娓娓道来的身世
从而忘记了血腥之后，干干净净的刀枪
剑戟
与一片青瓷说话
出土过，被供奉于一角的
是破碎的一片青瓷
推测出身，籍贯和何处的泥土
成为了残破的记忆
有人在宣纸上取出名字，编织出故事
之后，便在咕咕流动的时间里
再次经过时光的啃噬
我们对视过，沉默过
然后，在昏暗的灯光下举杯，对饮
多余的话再也说不出
你不问我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
我亦不会问你的出身和隐晦
青瓷语
酒过三巡之后，就着灯光停下来
该说的话题已经立起来
成为一堵墙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方式穿越漫长的时间
碎裂声震碎黑夜
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故事永远是故事，在杜撰的文字里
一点点丰满
真实的那些封存在一片碎裂的青瓷
千年万年之后，两两相对的人
用再多的酒
都不能说出那年的雨夜
到底经历了什么
怀表物语
他经过的时候旧风扇没有停下来
没有点头哈腰
也没有露出讨好的笑
时间有些泛黄
清洗过的岁月还泛着陈旧的味道
同样泛着老旧味道的还有残损的桌椅
塌陷的床铺
和同样干瘪的店主人
从怀里掏出来的怀表是静止的
跟这儿的时间一样
慢吞吞坐着
需要一张同样模糊的镜子
才能找回清脆的声音
和鲜活的岁月
怀表
让时间贴在左胸，心跳的位置正好
右手掂量着时间的厚重
并保持着历史的属性
咔嚓咔嚓的声音，钉在37度时空
没有谁喊出疼
每一次装订都是一次酷刑
走着走着丢失的，一个又一个同盟
有的丢失在某年某月的黑夜
有的走失在一个人的梦境
最终会成为一个孤本
孤零零靠近身体，再也不会有咔嚓咔嚓的声音
斩获更多的黎明
锄型石器
没有溶于水，也没有溶于炽热的阳光
埋没的时间漫长
已经习惯长久的沉默
哪个手持利刃敲打打磨的手
跟我聊天气，聊稻谷，聊随时都出没的饿狼
躲过无数次袭击的男人
再也不会血淋淋走出来
他们用各种形式的伪装
色彩斑斓的头发
眼花缭乱的服饰，看不见他们温婉华美的表情下
埋藏了怎样的欲望
幸好，我们之间还隔着一层玻璃
冷漠的红外线
出没在黑夜身体
我会在静下来的间隙，锄草
耕种，顺便跟曾经的哪个男人说说
总有一天，跟他融于一体
瓷器
此刻，他蹲在地板上
一片片归拢着曾经的名字
膨润土，高岭土，膨土岩
每喊一下，就有不同的回声
血是这时候涌出来的
滴落到洁白的地板
喊出疼的不是温暖的手指
也不是落魄的唇
依附在釉面上高贵的仕女
惊慌失措的样子
而后，他坐到冷血的地板上
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午后
修补的镜子
暗夜的事物宜装裱 宜悬挂
宜蘸着月光再三擦拭
碎却是时间的错误
直线下落的过程划伤你来我往的对话
这儿有一千个夜晚需要赔偿
镜子里的目光闪烁着泪光
伤痛不可避免
老茧的手溢出的鲜红
弥补成平静的湖面
此刻的站立有了白昼的细腻
和温情
映出来的影子已经是完整的自己
青花瓷
你听不懂俚语 红尘遮挡了足够多的时间
一定要装在盒子里
密闭封存的 高高在上的主角
已经不能返回重塑
或者反悔曾经的决定
不在意这些空 水 酒
时间包裹的釉面 有着你的呼吸
安放下故事的开始
也安放下结局
泥土的属性已经离开
雨水和风不能带走 不能改变
深藏其中的脆弱和坚硬
青瓷
没有遮拦的视线，喜平仄
吟诵寻常之事
包揽一株花的余生
盛的下风雨 ，也盛的下风雅
直线跌落的时间措手不及
更改行程需要理由
对于这些碎片
没有谁说出疼
此刻，已经不能溶于泥土
甚至不能作为泥土的一部分
不能滋养一朵花
一棵树
一株麦苗未来的严冬
青花瓷古意
我用几千年的时间 练就这身媚骨
言官嘴里的玩物丧志
霍乱军心
却总有人夜深人静时 和我对坐
谈心
以茶的形式 说出身后事
此刻的月光为证
一定是醉了 才吐露出心底的秘密
即使我曾贪恋这杯中之物
或者是误了大好社稷
把这青釉的表面 涂上我的影子
或者作为陪葬的礼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