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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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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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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辈的故乡

可羽回到故乡已经是十五年以后,她望着这个土生土长的地方竟是那么陌生。沟边的洋槐树依旧盛开,香甜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零零散散的房屋门前大门敞开,进进出出的人她却已经叫不上名字了。

她从落雨村出去时也就十三四岁,在小伙伴的羡慕当中,可羽跟着父母去了县城,小伙伴口中很遥远的地方。

在可羽六七岁的时候父亲和凯叔叔办了一所学校,可羽父亲教语文音乐凯叔叔教数学体育。那时候乡村学校没那么多课,大家的一致观点只要学好语文数学,其它的都不重要了。何况农忙时节学生们还要帮父母干活。

春天到来的时候沟野上下一片桃红柳绿,沟底的一汪春水在微风的吹拂下荡荡漾漾,可羽的父亲这时就会带着孩子们满沟跑。此刻他像一个大孩子,带着一群山野精灵在自由飞翔。阳历四月份开始,天气有些燥热,站在树荫下依旧凉爽。可羽和其他小朋友围在一起,他们面前的盆子里满满的洋槐花,这时大家边吃洋槐花边听可羽父亲讲课,不远处慵懒的小黄狗不时汪汪几声,大家伙的注意力都被精彩的故事吸引了,谁也没在意小黄狗到底遇见什么。

六月份的时候田地间成片的金色麦浪,可羽他们这时都不上课了,不光是那些农人就连可羽父亲这时也在田地里挥汗如雨。夏日的午后燥热又漫长,可羽躺在屋檐下的凉席上,有风吹过来很是惬意。往往没过多久身子下面满是湿热,窄小的席子除了容纳下一副身体再也没有多余地方。

往往五点钟左右,小伙伴陆陆续续来到可羽家,大家在一起打打闹闹熙熙攘攘。过不了多久,大家伙都拿出自己零花钱,纷纷跑到村头的商店里一人买一个大白糖冰棍。在一阵冰凉从舌尖滑向心底后,天气似乎真的凉爽下来。大家伙一人拿一个袋子,向田地里跑去。六七点以后天空里氲满了云霞,映在沟底的水面上蔚为壮观。可羽和小伙伴们站在沟边的空地上,他们大声呼喊一声连着一声,沟那好的回声不一会也传过来,也一声接着一声。

“那边是不是有神仙啊,怎么我们说什么他也说什么。”大憨说。

“不对,我奶奶说如来佛祖在那边住着。”三娃子接着说。

……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开始缀满星星,天色也由麻麻亮彻底黑的严实,不知名的鸟叫声从沟底传来。不知谁喊了一句“鬼来了,快跑啊”。大家伙逃命般飞奔向家门。

多年以后当可羽从村子走过大沟走向县城甚至走向城市时,她才知道其实那边没有神仙也没有如来佛祖,那边住着的是和他们一样的一群人,他们也一日三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在可羽上小学四年级的一天,凯叔叔叫父亲和他俩个人去县城一趟,父亲欣然应允。当父亲从县城回来后满脸闷闷不乐,一连着几天都是,父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肯定藏着事。一天晚上等可羽睡着了父亲和母亲悄声商量起来。

“这个学期结束后我就不再教书了,可羽下半年也该上五年级了,我想让她去城里念书,待在这个小山村没有多大出息。”

“你不是喜欢教书吗?怎么说不教就不教了。”母亲惋惜地说。

“你也知道国家现在给民办教师转正,我把名额让给张凯了。前几天他让我和他去县城就是为了这事,我也是到了县教育局才知道的。”

“你是不是傻,凭什么让给他,就凭你们是好哥们?”

“你以为我愿意啊,张凯早就活动好了,上面分给咱们村的唯一一个名额让他抢上了。我去教育局不过是走个过场。”

“既然撕破了脸也就没啥顾虑了,我们去上面告他。”

“没用的,能叫我去他们也就做好了充分准备,不怕把事情闹大。”

“那你怎么给羽儿说?她突然去县城受得了吗?”

“她还小,没事的,等去了县城她有了新朋友慢慢的就会忘记这些。”

其实可羽根本就没睡着,父母的对话她都听在心里。她到了县城后异常的安静,上课时她静静地坐着认真听老师讲课,课间时分她也不和同学们嬉闹,转眼间又过去了七八年,可羽愈发地努力,最终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外省一所重点大学王牌专业。

如果翻看可羽的履历你会发现她是一个勤奋的女孩,她没有多余话语,把能用的劲都使在学习上,她的成功是一种必然。然而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她知道,这些年来自己加倍的付出不光是为了报答母亲的含辛茹苦,还有心底那不断加深的对张凯的恨。如果不是他,也许父亲现在也站在三尺讲台上,面对下面的稚嫩面孔侃侃而谈。可是正是因为他,父亲才走上不归路。

来到县城后,可羽父母开了一家蔬菜水果店。可羽父亲性格腼腆不善言语,每次都是可羽母亲早早起来去市场批发回蔬菜水果,再回去睡几个小时,这期间就由可羽父亲看店,下午了夫妻俩一起经营。

在可羽上初三那年,可羽父亲和城管发生纠纷,失手将一名城管人员杀死后,仓皇逃走。两天后有人在城外河边发现可羽父亲尸体,可羽母亲将店贱卖后又从亲戚朋友那里借了些钱,才了结了这起事件。仿佛一夜之间,可羽母亲头发几乎全白了,整个人也苍老了许多。她在一家超市找了一份理货员的工作,这样不仅能贴补家用也可以照顾可羽生活。每次当可羽看到母亲吃力地往货架上摆放商品时,她的眼里溢满了泪水,那份从心底飘出的对张凯的恨就像植物的茎蔓越缠越多越绕越紧。

自从父亲不在以后,可羽和她母亲就很少回那个村子,仿佛童年的梦永远不再醒来。可羽上大学后,母亲的负担才稍微轻点,她才有时间为自己考虑点。有一瞬可羽也想让母亲给找个自己找个后爹,这样母亲就会轻省些,可是一想到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叫爸爸,可羽还是感到不自然。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平凡的岁月没有一丝波澜如同一泓清水。转眼间可羽到了大四,考研还是就业,做了十几年的选择题,可羽这次可谓是焦头烂额,从心底说她很想再上研究生,让自己接受更高层次的教育,可是目前的情况是她真的不想再给母亲增添负担了。她不由得对父亲有些幽怨,然而对张凯的恨却越来越深。

可羽在做一项社会调查,她学的是汉语言文学。趁着假期为自己的毕业论文找一些相关素材,在搜集有关乡村一些资料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经生活过的现在却有些模糊的落水村。

村子已经破败不堪,几处残垣断壁孤零零地伫立在夕阳之中,她们的家早已坍塌。顺着熟悉的小路走向沟边多半是一人高的蒿草,沟底的水依然清澈,她想站在沟边再喊一声,喉咙里却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来。

可羽在沟边又转了一会,萧条的树木使得气氛更加凄厉。她回头望望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村庄,内心一阵凄凉。

这次回来时她不想打扰任何人,心想着找些上年纪的人问一些话就走,然而现实情况 是村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就连腿脚利索点上了年纪的人也奔向城市去了。可羽去了村委会想查找一些关于村子的资料,可是翻了几个小时一无所获,除了一些官方的记载再无其他,倒是有一件事引起她的好奇。

在翻到村子低保户名录时,纸上赫然写着刘凤安。往事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刘凤安不是张凯的老婆嘛,她怎么还申请低保,一丝疑虑不觉涌上心头。可羽不禁咒骂了几句,上面的领导看不到吗?他张凯就这么大本事挤兑别人自己转为公办教师,又给自己家属办低保。转眼间天已黑,不知何处去的可羽一筹莫展。

门,开了。当可羽看到进来的人时惊呆了,说巧不巧进来的恰好是刘凤安,如果不仔细辨别你会以为进来的是一位农村老妇。一身衣服已经破旧不堪,不到五十岁身子却已佝偻,脚上的男士鞋明显与她人不相符,乱糟糟的头发如鸟窝般蹲在头上。

两人看了彼此一眼都沉默了,好一会还是刘凤安先开的口,“啥时回来的?”

“今天。”

“你爸妈身体还好?”

可羽的眼中能喷出火,怒目圆睁瞪着她。

“是你凯叔的错,当年不该顶替你父亲,他也遭到报应了。这十几年我也不容易,看在我的可怜样上原谅我们吧。”

可羽沉默着不说一句话。

“你看你这回来也没地去,如果不嫌弃就和我将就一晚儿?”刘凤安乞求般说出这句话。

可羽还是不说话。

“就答应婶子吧,让我也补偿一下,行不?”

可羽看了看刘凤安,点点头。

刘凤安的家在村子西头,破败的门楼在旁边几家砖瓦房里分外显眼。一对窄小的黑木门颤悠悠地搁在土墙里,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进门之后左手边是一间矮小的土房子,右边不远处蹲着一个蜂窝煤炉子,壶里的水沸腾着往外喷着白气。再走几步摞着两排砖砖上放着一个小案,案板上零散放着几只碗。后院不大,栽了两三颗柿子树,一人高点的一排砖便是后墙。

“让我娃见笑了。你想吃啥婶给你做。”

吃过饭后刘凤安拿出一床新被子,给可羽铺好。

“听人说你回来了,我就急忙奔向村委会。这被子是我结婚时陪嫁的,一直没盖过。”说完后两人又没话说了。

“我那个不是教师吗,怎么还过得这么苦。”可羽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凯叔这两个字。

“那年去县城开会,路上车翻了,一车人都栽进沟里了。”刘凤安的眼里闪着泪花。

“自从你们走后他就后悔了,他也想过将这件事说出来,他还去找过几次,人家说他一旦说出真相要处理好多人,他也就不再想了。”

“你就没想过改嫁?”

“你凯叔走后我怀着孕,遇上这事心里吃了劲,孩子流产了自己身体也变得不好。没有人上门说亲就这么耽搁了。”

可羽心一下柔软了,她想起了父亲去世后母亲含辛茹苦抚养自己,女人的同情心使得她对面前这个女人不再有恨。

“我们刚去县城没有几年,我爸在一次争执中失手杀了人自己也跳河自尽,我妈这么多年干临时工把我拉扯大。”

“作孽啊。张凯你看到了吗,你当年的鲁莽造成俩家的不幸,你还能死得瞑目?我们欠人家一条命这辈子都抬不起头。”刘凤安歇斯底里哭了好一阵。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可羽早早起来,她蹑手蹑脚穿好衣服走出家门。在关门的一瞬她看了看那个可怜的女人,她希望她后面能过的幸福。十多年的怨恨就在昨晚消失的不剩一丝一毫,整个人都无比轻松。

是不是世间的事都会有一个圆满,在我们做某件事的同时支配我们的并不是自己的意志而是上天的某种安排。父亲还有凯叔,他们都匆匆忙忙地度过自己的一生,如流星般划过天际,并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只愿剩下的人能继续热爱生活,抛弃自己走过的老路,可是放下这一切却是那么的艰难。

再次回望这个生活过的村子,可羽的心里多了一些温情,那些树木那些沟原那些水一直氤氲在自己童年的梦里。

故乡,这个有些遥远的词汇此刻竟然这么清晰。

想想后面的路可羽满是迷茫,也许她还要走过许多山跨越许多河。眼前这地方终究是父辈的,他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也在这里死亡。父辈的故乡,就让她住在自己的童年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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