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雨水

也许正是应了雨水这个节气，这几天雨水特别的多。原本干燥的小城也变得湿漉漉的，春节刚过完不久，属于冬天的寒意仍有几分。快开学的日子，县城里各处充满了学生，买课外书买学习用品，仅有的两家书店里人头窜动。

十三四岁的年纪，身体由内而外洋溢着青春的气息，随意站在一处手捧一本杂志，时光仿佛会停止。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境里与蒋小苛相遇，那天她身穿粉红色外套下身着一条黑色运动裤，脚上的白色运动鞋搭配的恰到好处。

她手里捧着最新一期《读者》杂志，目光在字里行间快速游走，薄薄的一本杂志她读了三个小时。我就那样站立着，静静地看着她，仿佛看着曾经的老朋友。阳光照射下来，从地面上水坑里反射在墙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光斑，她不时用手腕撩起垂下来的头发。

时间恰好在她合上杂志的那一刻又重新走动，外面一个女声传来。“蒋小苛，你个死丫头，我们要回去了。”

听到呼喊声后她向我莞尔一笑，随即转身跑出去。她奔向阳光的样子好像一位降临人间的天使，我跟着她的目光伸向更远的地方，直到那粉红色越来越远，我脑海中的那句呼喊却越来越清晰。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见过，从那天起又接着下了好几天的雨。

开学的日子总是要到来，阳光暖暖的。气温一下子上升了十来度，新学期新的校园新的面孔，当一切开始熟悉时我心里的那颗种子早已破土而出，露出小小的嫩芽。无聊的时候，我总是在想蒋小苛的那个笑，她是看完书之后满足的笑还是对我这个陌生人善意的笑又或者是对那个女声愧疚的笑。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在自己心里进行各种假设，这个游戏我玩了整整三年。

直到上了高中后，学习压力增大每天面对着山一般高的书本作业，我再也没有闲时间做其它事。高中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在众多学科里我却喜欢语文英语生物，文理分科时我竟异想天开，几次央求学校让我自由搭配学科，哪怕毕不了业也行。结果当然是不行的，我却成了学校的名人。

我是在高三再一次和蒋小苛相遇的，仿佛她早已刻在了我心里，当我见到她时我一下子认出了她。她笑了笑，又把我以前分科的事提了一遍，我纳闷这次竟然没有生气。每次上课时我总是盯着蒋小苛的方向看，阳光将她削成一尊菩萨，我像一个虔诚的信众祈求她能回眸一笑，就像六年前一样。这样的假设只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永远成立，多情的六月，我将自己的万千思念写在她给我的留言册里，她给我写了很多祝福的话，却没有一句作为应答。

夏至

高考结束的那年暑假，气温比往年格外的高，房子里外都被热浪裹挟着。我考试失利了，整天闷闷不乐的，看见什么都心烦，短短三天和父母吵架六回。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自己这里却被放大了千万倍，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仿佛能点燃整个世界。

“有本事自己挣钱养活自己，那样才有资格和我们发脾气。”父亲说完这话后摔门而去。

三天后，天气阴沉的厉害，天空仿佛一个噙满泪水的小女孩，下一刻就会有大雨倾盆而下。我和本家的叔叔去西安打工，临行前母亲对我再三叮嘱“去了要听老板的话，不要和人家闹矛盾，凡事多忍，要有防人之心。实在不行了就回来。”母亲在车外一直站着，当车子从她身边缓缓驶过时，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七八月的西安，天气燥热难耐。叔叔在一家化工厂上班，三班倒。我来到他租住的房子，迎面而来的热浪让我阵阵晕厥，房子小的只能容下两个人。屋外仅有一车通过的路上摆满了小吃摊，不远处扎着几个惹眼的成人用品店。人们步履匆匆，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永不停歇。

“晚上我上夜班，你自己弄得一吃。在外面不要逛的太晚，让你爸妈担心，你出来见见世面回去了就知道好好念书了。”叔叔说完后，就出去了。

我百无聊奈随便翻着桌上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光碟。影碟又占了大多数，都是一些香港的武打片，我随手拿起一个放进碟机里，随后的画面让我耳根发热，上面的内容让我心跳加速，我的手不由自主放到下面，直到一股白色液体喷薄而出。

晚上的城中村比白天更加热闹，一些打扮妖娆的女子站在门口招揽生意。出去吃饭的间隙遇到几个过度热情的大姐，她们对我生拉硬拽，鼓鼓的胸脯在我身上蹭了又蹭。我不自觉地想到自己下午看的那部电影，心跳又加速了。

吃完饭，我走到了村子外面更繁华的大街上，看着身边飞驰而过的汽车我开始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一辆自己的车，也能在这条路上来回穿梭。我突然想到了蒋小苛，她现在应该在家吧。吃着冰镇西瓜，看着偶像剧，等到开学的日子拿着通知书到学校报到。再看看现在的自己，落魄的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卑微的身躯恨不得藏在土里。

叔叔说明天他休假的时候带我出去找工作，社会的现实给我当头一棒，我再也不是一个学生了再也不能坐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了，再也不能看着蒋小苛的背影对她幻想了。我买了两本读者一本今古传奇回去了，极差的方向感决定了我不能走的更远。

我在一家火锅店工作了四十多天，每天都在上演一部真实版的电视剧，打架耍酒疯天天都有。有的人喝着喝着就吐了，吐的胆汁都出来了却仍拿着瓶子不停地喝，有的人稀里糊涂就跑到对面桌子对人家大喊大骂，有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就和邻桌打起来了。

在前面收银的是一个小我两岁的姑娘，我没事了就和她聊天，整个火锅店就我们两个年纪相仿，话也就特别多。在我要走的最后一天她和我一起喝酒，她说她初中没上完就到社会上厮混，先是在她们县上待了几年，后面又来到西安。她还说我人老实心肠好，能让她依靠，她问我能不能留下来做她男朋友，再过几年我们就结婚……

我回去的那天，天气也是阴沉的，没过几天就到了夏至。

白露

一年的努力还是付之东流，严重的偏科决定了我再怎么努力也考不上本科。

在家人及亲戚的推荐下我上了本省的一所大专院校，国庆是在一月之后到来的，我待在宿舍无所事事。原本的八人间现在只剩我一人，空荡荡的校园只有热闹的鸟叫声，看了看时间七天假期仿若一个世纪。每天除了上网还是上网，我对网络游戏并不感兴趣。终于在一个周末我狠了狠心，买了一张去渭南的票。从渭南车站转车去华阴市，爬华山。

说起华山我只是在武侠小说里听过，对它并不是特别了解，趁着这次假期爬爬山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十月底的华山游客已变得稀少，三三两两的游人在山脚下的广场散步拍照，下午的阳光依旧很温暖，不远处有泉水流过。我伸手摸了摸，水温已经冰凉渐渐有了冬天那股寒冷。

准备爬山时我遇到了让我铭记一生的熟识背影，蒋小苛竟然也来爬山。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是一个人，我却知道我们俩之间已经有了一道鸿沟，她青春靓丽是天之骄子我高考失利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还是喊了她一声。

“好巧啊，你怎么会在这？”

“我无所事事，又不想上网，所以来爬山。你呢？”

“和朋友约好一起爬山，她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那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肯定陪男朋友去了。”

“哦。那你早点回去，太晚了不安全。”

说完我准备往山上去，却被蒋小苛叫住了。“那个，我们俩可不可以一起爬山？”

“这，我，……”

“不方便算了，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我带你去爬山，一个女孩子上山不安全。”

晚风袭来，吹在人身上凉凉的，我们一路无话。想想她的校园是那么美丽，有人工湖有美丽的图书馆，四年之后她可以拿着学位证毕业证随意挑选职业，我的校园却小的可怜逼仄的空间不如一所高中大，从开学起我就看到了自己毕业后的民工身份。我们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我的心里除了自卑再无其他。

一路上走走停停，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周围陡然冷了下来，尽管带着保暖衣服仍是败给了寒冷，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我没有犹豫将自己的衣服给了她。到达山顶才三点多离日出还有将近三小时，高额的房价让我们望而却步。

“你不行开个房间吧，这样还能暖和点。也不会感冒的。”

“没事的，就几个小时，一会就过去了。”

“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你现在在哪读书？”她问。

“一所大专院校，整天混日子。不像你是本科生，你们学校很美吧，你学的专业也是自己喜欢的。”

“你也会实现自己的理想的。只要你努力。”

“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我们已经有了本质的区别。你在学校也没谈男朋友？”问完后我的心莫名的疼，我突然很害怕她说出那句话。

“这不是等你嘛。”她说完调皮地笑了笑。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顽皮，还拿我开涮。”

时间在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中越走越远，天空开始泛白。我们周围渐渐聚满了看日出的游客，等到天光大亮时太阳却隐藏在厚厚的云层里。阴天，让人有些扫兴。拍了几张照，我们没做过多停留开始下山。

走到金锁关时我买了一把锁，写上我们俩的名字将它锁在众多锁周围。当蒋小苛问我写的什么时我守口如瓶，我怕说出来就不灵验了。直到我们走了很远之后，我又回头去看那把属于我们俩的锁，它早已淹没在锁海里，却锁在了我心上。快下山时，我扔掉了钥匙。

“你还好吧。谢谢你给我衣服。”

“没事的，回去好好休息，多喝热水小心感冒。祝你一路平安。”

看着车子渐渐走远，我拿着那件带着体温的衣服目送了好远好远。

你其实很聪明，只是有些颓废。好好为自己的梦想努力，别忘了在高中我们班可是最好的班级，其实你后面还可以专升本继续深造。回去你也好好休息，后面常联系。

等我考到了你所在的那所城市，我就追你。

好。我等着你。

那天我看着我们的短信记录笑了好久。

大寒

毕业后我找工作没费多少功夫，每天负责所在片区的宽带网络维护，转眼间已经过去三年。这一天中午我忙完工作，趁着吃饭的时间顺便去银行取点钱。刚进入银行就看到了那张再也熟悉不过的面孔，想躲开时已经来不及。

“你怎么也在这儿，好久不见。”蒋小苛满心欢喜地问我。

“好久不见，你在这上班？”

“是啊。我大学学的是金融，毕业后应聘到了这里。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其实蒋小苛看到我身上穿的工作服就知道了我是干什么的，衣服背后的“中国电信”四个大字早已将我的身份昭告天下。她之所以这么问多半是出于礼节，少半是好奇吧。

“我大部分时间帮客户解决网络故障，也顺便给客户安装宽带。”我故意将自己装线员的工作说的高大上。也许她早已在心底鄙视了吧，一个拉宽带的有什么技术含量，她心底准会这么想。

“一会我就下班了，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不了，我已经吃过了。那个，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我并没有骗她，我确实是吃过饭才去银行取钱的。

“那以后我家宽带有什么问题，还要拜托老同学了。”她嘻嘻地笑着说。

“好的。”

这就是生活，他会活生生的将你和她的距离逐渐拉开，直到一个你望尘莫及的高度。他会残忍地掐死你所有的美好幻想，直到将它们碾碎成尘土。哪怕是最亲密的爱情也会让弱者在对方面前自惭形秽，然后自我甘愿放弃。

之后我们电话联络了几次，又互相加了微信。我依旧每天处理着客户的种种问题，在闲暇之余打开蒋小苛的朋友圈看着她每天的动态。直到有一天，她的朋友圈写着下个月二十五，我要结婚了。下面附有一个精美的H5网页链接，我认认真真看了她和他的每一张照片，她和他每一个亲密的动作，她很漂亮他也很帅气。只是，我不喜欢他。

酒店是我们这个城市非常有名的一家，同事结婚时我去过一次，里面装修非常豪华。我试着想象蒋小苛和他在里面举行热闹又隆重的婚礼，她和他互换戒指，她和他甜蜜地吻。我想象着她和他进入洞房，他们热情相拥，直到我心底发出锥心的痛。

在蒋小苛结婚的三天前，我收到了蒋小苛的邀请函。

“老同学你好，请于这月二十五号莅临锦·瑟酒店，见证我们的幸福时刻。”

二十五号那天我穿上了自己最贵重的衣服，又花最贵的价钱将头发收拾了一次，直到自己误以为今天和蒋小苛结婚的是自己。一切都收拾妥当后，我坐在最远的角落里看着蒋小苛幸福的出场华丽的谢幕。

在蒋小苛准备敬酒的时候，我悄悄走掉了。我将自己的礼物放在了宾客登记处那里，当他们问我的名字时我随口乱说了一个。我的礼物是一个纯金的天使吊坠，天使的胸前挂着一把锁。我在礼物包装纸上特意用心了一番，当这张纸被放到70℃的环境时她就会看到包装纸上的图案是那年我和她在华山时，我牵着她的手等着看日出。那天我央求她和我假扮一对情侣，她哈哈大笑，然后顺从的让我牵起她的手。

只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

也许我送她的礼物会尘封在某个角落，上面布满灰尘，那张纸早已在风中消逝。但我会永远记着我和她游华山的那天，我也会记着她结婚的那天，大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