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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相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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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4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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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内有山川和大雪(长诗)


1

行走在山水之间,离开烟火与喧嚣
就只剩下鸟鸣和流水
当皱纹深藏起时间擦伤的痕迹,也终会慢慢修复
太阳和月亮——
是我无数次轮转中唯一的眼睛
层层褪去有色的光,保持独立自醒的意识
有时候,站在悲喜的夹层
眼里的山河,仍然是广阔的风景
而我越来越喜欢,那些从纷杂中剥离出的寂静
像一颗星,被世间忽略
深埋进泥土,随着春天发芽,开花……
只是,我化身的果
是你看不见的,却又在懵懂的生活中
对过程有微妙的触觉
夜晚,松间悬挂的明月照进体内
映现出尘埃的属性
而石头上,摆放着残核,多么坚硬
我只能看着它们,在风中
等待剩余的光一点点识破沾满灰尘的皮壳
就像浅意识里等待
逆反季节一朵花在冬雪里开放


2

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所有的事物
都变得模糊和臃肿
一座城西侧公园里的树木、石像
以及昨夜的灯盏
再也找不到任何迹象,满世界的白
在思想不易发现的
和灰暗的部分,暂时遮蔽它最初的本性
我假装对陌生的人与事
提起新生的喜悦,打招呼,寒暄
一切都在顺理成章
可我的脚步跟着心念游离在荒野
从机械式重复的时光里
提取更多的因子,种植在另一场雪中
每个脚印里都有种子
所有方向,都有光的照耀,有天地暗香的滋养
经历天命之年,我还是
愿意相信,顺应大自然界的规律
被坚冰封存的天性
在雷电爆裂中凸显它们本有的模样
如冷暖不过是季节交替中
对疑惑分解后浮出的
真相,或剔除肋骨上粘附的某些假设


3

连绵起伏的群山,无法看到距离
还有多远,一些高峰
隐匿在天上,云雾是隔开视线的利刃,我的想象力
一直是微弱的状态,风,从我脸上
吹过,越急切的时候
在闭目间的穿越,就会越快,常常是
自己无法确定活着的位置
如同在梦境般,自由选择新的落脚点和高度
看见小溪,大雁和落叶
我开始脱离一些依附在万物的念头
在光与光的重叠中
退出迷失的剧场,可退步的姿势同样需要
内醒的勇气和力量,去刺破
至今,还没有体证的智慧与经验
仿佛刚破茧而出的虫蛹
误撞在雪莲上,它没有翅膀,只在音声里
加重它头顶的厚度
它站在大青石靠近悬岸的一端
栖身的归宿依旧是天涯
依旧是,迷雾中被现实覆盖的冰层


4

阳光终于露出笑脸,冰雪并未融化
这山川的正面和背面
立体画面,在光线牵引中移动它在我内心的骨架
是否会在严冬与春天的出口
相距半寸的途中坍塌
——是我日夜担忧的事,许多人
坚持和放弃都是定数
却要在光影拉长的曲线里找到破译的密码
山川和大雪,我们
都在同一条路上,所拥有和失去的
又在新的途径变换成
你所希求的结局,而我注定要耗尽所有的时光
为自己在旷野的奔跑中买单
那个时刻的落日
像巨大的圆盘,每个细节,包括
在人间刻度的名字
一些不能释怀的故事里的爱恨,都会清晰地
彰显在即将升起的明月
有形与无形,牵着尚未觉悟的心灵
在柔和的光亮中醒来


5

天,早已大亮。一些轻雾正从头顶散去
我却依然留在梦中
习惯性反刍,那些忧伤且带有玄幻
在心尖的舞蹈,以及异乡
公园里,一座假山之间的池塘,落在晃动的莲蓬里
我有大睡五百年的想法
而另一侧,晨练的人围绕着巨石
拍打着肉身,由远及近
声音清脆,试图击打出新的节拍和改变
气血的方向。手中
一把长剑刺破长空的乌云,阳光从罅隙间射出光
照亮黑夜残存的暗角
但我不会为之所动,世间以声色为基调
都逃不过被古人锁定的框架
我们相距很近,鼓乐喧阗,车水马龙
明或暗,静与动……
与我分支成两个世界
是经历,还是厌倦了尘世的烟火
我像一块石头,不能告诉你,内心是一片
空旷的田野,在冬天开花
在夏天也会结冰的
事实,在你对我产生疑惑之前
我就变成了——
你眼中无情又与现实格格不入的人


6

当我再次起身,季节在更迭中变得柔软
枝条吐露出新芽,大雁北归
万物在蓬勃中向上,举着自己的绿意,我捧着自己
小心翼翼走在无常的尘世
西面是山,山那边应该还有山,荆棘
和石阶上闪现的脚印
我的渺小,足可以在印辄里坐下来
回望从城市到一座山的路程
无法想象,原来光秃秃的枝头,转眼之间
就变得枝繁叶茂
我竟然对曾经以为清晰的主线
又一次模糊起来,很像是偶遇的一些陌生人
是否也要等一个契机
从遥远年轮中找到刻在灵魂的名字
而大片的叶子正快速生长
像多年前的大雪,一片片落在视线之外
落在弯曲的山脊上
像我一样,等待白云之手拂过
清瘦骨骼承载的分量
为生命的起伏,找到依附的理由与可能性


7

当安静成了一种状态,山间的每棵草木
都怀有善意,我甚至能听到
它日夜拔节的声音
与之对语,起初也会谨慎,生怕也有人性的善恶
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沉默,直到繁星满天,隐藏彼此的表情
有萤火虫站在草尖上
将身子压弯半寸,我也顺势低下头来
对峙,无言
有些事物需要从一束光里掏出来
游丝般拨动的琴音
手指划过,在松弛有度的跳跃中打开画面
——起初,半隐半现
有些话欲言又止,再重新咽回去
再后来,突然发现
我也是不会说话的哑木头,我的倾诉
大部分是迷茫,会顺着
泉水流向东面的大海,或成为空气中的风雨
在电闪雷鸣的夜里
回流到体内,回到繁杂的生活日常


8

日子平淡如水,连大海也平息了不少
我从山中路过此地
站在海岸,阳光照着细腻的流沙,放眼观望的尽头
是否有相同的人,也站在对岸
我们顶着飘过的云朵,这善变的天空
和熙攘的游人,茫然的眼神
谁又会在乎一个陌生过客,即便在擦肩时
曾经有过刹那的闪电
而道路广阔,分支成无数的小路
我们在明暗交错中,忘记自己的初衷,各自怀揣着
一个虚实不定的梦想
桃花,一定会在三月盛开,也会
转眼就凋零,如眼前的流沙,没有永恒的存在
试图抓紧的拳头
最终都败在了自己脚下。海浪起伏
没有风,在内心掀起巨浪
我一次次引渡三十年前的大雪,或者,以飓风
压制无声的暗涌
面对动荡,我没有退缩半步
安静等待着,一场风暴在定慧中恢复如初


9


从体内退到现实的画面,一切
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就像是我们,刚从大梦里苏醒,梦里梦外
都是真实的触感
眼角湿润,调整的思绪由此进入
更深的过程,其结果
逐渐浮出水面是透过理性的梳理后
产生的蝴蝶效应
我的思考总是局限性的
信步游走在,曾多次
踩过的土地胸膛,愈加结实和剪影中
——用动制静
来完成对精神波动的梳理与平衡
有那么多的时刻
从具象的生活实体进入
空明之地,像悬在天地之间的风筝
在没有遇到碎石之前
飘摇不定,是我当下的状态
我不敢面对那些一碰就破的现实
有些事,明知道是虚设
仍旧随着最初的心念穿越不断生长执念
一颗心的无处安放
注定会是飘泊于天涯,被禁锢的灵魂
自缚其身,又轻过鸿毛


10

我是如此渺小,经历之后
那些矗立的高山更高,海水更深,人性的正反
身份的贵贱都在我之上
坐在人间的低处
我比二十一克更轻,风云变幻,荣辱苦乐
那一刻终于安静下来
仰望夜空,数星星和云朵,我们相互对视着
谁也不会伤害谁
它们,也是另一个我的存在
周围的风声,蚊虫,蚂蚁,临近的屏障
被撕开一个缺口
我无法用语言去传递经历的爱恨
由此处进入另外空间
我分明听见,那些生命微弱的回声
从某个深夜到
黎明,到一个未知的觉醒
我们有共同的宿命,和对生命的认知力
那些探索的,基于哲学的命题
似乎有了模糊的答案
却又无法说清,只存在渐悟和顿悟之间的细节
原来“道”在低处
在许多与我一样奔跑也看不清肌理
或深藏的,被人忽略的玄念


11

天气变暖后,六月的荷塘,所有的花
都被时间打开了
就像我曾被尘埃锁住的视线
拨云见日,去年的莲蓬沉落水底,必须起身上岸
我喜欢迷雾散尽的风景
听蝉鸣,歇斯底里喊出压抑的歌声
我已坐在水岸很久
盯着一朵荷花的开放和凋零
等风起,也等风
把灰尘吹尽,将视线从遥远山野中或村落
涉水蹚过的溪流中折返
当一切回到最初
对于周围的场景变化竟是如此惊愕
我找不到任何理由
去说服游走红尘之外的心灵
回到自己的肉体,冷暖
都是这般真切,皮层特殊的触感神经
让内心变得坚韧无比
而夏天,天空会突然骤变,卷起尘土飞扬
然后下起大雨
心念跌宕,万物在雨中逆转向上
却在重量面前弯下腰身
包括我,你和她,谁又不是在尘世的路途中
千锤百炼成铁成钢
才相信,那些生活中假装坚强的人
那些冲破防线
自行消解的事物,背负一座又一座高峰


12

这高峰之上的果子,漫山遍野的
荒草间,苦的,甜的
大的小的,被商贩运抵到城内,商场和摊位
在自然界与生活
搭建起的桥梁,在循环中卸下重负
父亲和母亲也往返其中
蹲在集市的一角,兜售年轮里沉默的时光
煤油灯照亮着粗劣的手指
将零钱一张张舒展,一角,两角
一元或十元……
为我减轻压在脊背山峰的重量
而我的迷惑更重
甚至在整个生命的河流里看不到来处和归处
落日,移动到半山腰停下来
我也站在那里,影子向东面延伸
漫过村头的庄稼
老井,麦场和菜园。我并不因此高大
逃离的心仍在——
半生被群山围困的生存樊笼
只能从大时代潮流缝隙中窥见远方的诗意


13

我追逐的脚步一直没有停歇,就像是
思想的意识流
借助一些粗浅的想象维系着
那些还未见证的真相,从侧面绕过泥沙的背面
有些金子总会发亮
就像你,顺着牧羊女手指的方向
在蹄音里发掘的惊喜
靠近西北大草原,满山的格桑花都在你走后
争相斗艳,它们不知道
你头顶带走的那朵,融入了
整片草原的情意
面对它们,有太多牵强的微笑
我竟然变得如此脆弱
秋风,改变了方向
我们都没有在手指拈花之间看清彼此
只看到野坡和山顶的松树
比之前更加粗壮
是的,它们伸长的枝条一直向山下弯曲
山崖太高,河水太长
我们终究只是凡人,不能通过
没有证悟的诗句
寻求到一个或两个词性指向的明月


14

黑夜过于寂静,只有明月照着家乡
和我头顶上的落叶
一片片,从风中向西面移动
我面向东南而坐,仰望浩渺的夜空,然后闭目观心
所有的星星都在体内
生根,那些流动的光亮照开内境
隐藏的秘密。我无意泄露
那些早就被一场大雪覆盖的细节,当它们上浮
在月光里渐次消融
化成尘埃,和再也不能点燃的灰烬
一切都将不复存在的显像
我还是对着它们发呆,仿佛理不清的疑团
逃离和面对,两个极端
半生的颠沛流离,许多积压的心事
在时间里磨成碎片
连同我年少时长出的棱角,从年轮的内侧打磨
只剩下支撑灵魂的骨架
和一棵草木之心,在流水中逍遥
也没有人知道
我卑微的身份已在人间奔跑了五十年


15

从低处向山顶攀爬,经过半山腰的云雾
它们很轻又很重
一次次打湿我单薄的衣衫
尽可能放慢脚步,顺着弯曲的山脊
看两侧多年看过的树林
庄稼,菜园子,和一间茅草屋曾装满的喜怒哀乐
可冬天又一次来临
我的视线是否能穿过密集枝间的萧条
看到一种冷包裹着——
另一种冷,靠近内心星星的距离
让所有人看到它
通过眼神的传递升起万家灯火
我也终于明白
这遥远路途和路途中经历的事物不过是
早就在未出生前勾勒出
苦乐的剧本,和那些透过磨砺
擦亮我手持的利刃
切开一场大雪和大雪之间
山川与河流之间
为我们设下的迷障。黑夜与白昼,生死荣枯
无休止地轮转的时光
我站在我的体外,也站在
一个池塘之上的水岸,看一朵花
从山川与大雪中
打开最初,种植在人间千年的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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