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汉家的柴垛

李老汉是李家庄的人，七十多岁，原名李保全，但保全不全，仅一个人过日子，无儿无女，也无妻。他就是农村俗称的“五保户”，换而言之，就是早些年没有娶上媳妇的老光棍，长年孤身一人。这几年，按上级政策，五保户属于贫困人口，也被纳入“贫困户”行列。当然，就有了关于贫困户的故事。

镇上刚分来一个选调生，名叫王子南，一幅黑框眼镜、白净的脸庞，身材瘦消，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一看就是利落能干的小伙子。小伙子毕业于省城名牌大学，报考了基层选调生，成绩优异被幸运录取。今年8月份，王子南来到乡镇报道参加工作，被安排在办公室写材料，同时分派成了李保全的脱贫帮扶责任人，就是全面负责贫困户李保全摘掉“贫困帽”工作。

王子南第一次走访时，来到李保全家，三间红砖北屋，一个近百平方的小院子，门前两边栽着两棵柿子树，椭圆形叶片层层叠叠，枝头上挂满了青色扁圆形柿子，硕果累累。靠近院墙，几垄小菜地里种着绿油油韭菜、油菜等，还搭着黄瓜、豆角架子，黄色、紫色的小花引来蜂鸣蝶舞，给小院增添了无限生机。

进到屋内，一声声“咕咕、咕咕咕”杂乱的声音引起了王子南的视线，一只全身黑色的八哥，灵巧上下跳跃，在屋内来回盘桓。“这是毛毛，它会说好些话呢，非常聪明，可通人性呢。”老刘笑着如数家珍地说。王子南也颇感兴趣仰头呼唤道：“毛毛，毛毛，过来，过来，我们交个朋友吧！”那只八哥听话般地竟落在王子南的肩膀上，一点不怕人，王子南想用手动捉住，它“呼”地一声扑哧着飞到院子了。

随后，王子南搬了一个小马扎，坐下来了解李保全的生活、生产状况，诸如一年国家发放五、六千元的五保金实现了脱贫兜底政策，保障了基本的生活。此外，李保全还患高血压，需长期服药。来到厨房，家庭卫生极其差，锅上还摆着油渍斑斑的碗筷，地锅、地灶、风箱以及桌子上有一层厚厚的油灰，地上水桶、案板、擀面杖等物件乱七八糟 。没想到卫生状况如此差，王子南张大了嘴巴“哎，哎”几声，拿起扫帚帮助打扫卫生。

转眼到了秋天，午后天气异常炎热。这天，王子南一大早就接到通知，说是上级领导要来察看贫困户情况。他匆忙扒了一口早饭，就来到李老汉家，弓下腰扫地、抹桌子、收拾东西，刚收拾停当。检查组就来了，镇上的扶贫领导刘镇长陪同一个黑且瘦的年约二十多岁的领导来了。那领导询问了李保全一些基本情况，记录了下来，随后又查看了一下室内卫生，刚打扫完室内地面非常干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来到院子里，东南角靠近厕所处有一堆烂木头、树枝子、棒子秸秆等。走到跟前，那位领导拿出手机“咔咔”拍照，王子南一看坏了，这难道出问题了吗？赶忙走过去陪着笑脸解释道，“领导，您不知道这些是自家烧火做饭用的，农村吗都用这个的……”，还没说完，那位领导嘴角一瞥质疑道，“这，这不是柴禾堆吗，属于典型的三大堆，一定得搬走，影响贫困户家的卫生，搬走，搬走，”刘镇长也跟随着附和道，“搬走，搬走，一定按领导要求得办，积极整改，积极整改……”。领导发号完施令径自离去。“搬走，搬走”，那只八哥不知啥时飞来在空叫嚣道，只留王子南伫立在那儿。

第二天，刘镇长把王子南叫到办公室，用一只笔敲打着桌子紧缩眉头道：“你看看，因为一堆烂柴禾，上级对我们镇的脱贫工作非常不满意，甚至影响了全县的脱贫工作，我们不能因小失大，要严格按照要求限期整改，立即搬走，这样吧，三天，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刘镇长最后强调道。王子南红着脸自知再解释也无用，灰溜溜地从刘镇长办公室出来，直奔李老汉家。“大爷，大爷，我来给您商量个事儿呢？您这柴禾堆能不能搬走啊，上面的领导说太影响卫生了。”王子南抬高了嗓门道，李保全有些耳聋，“小王，你不知道在俺们农村，这是做饭烧火用的，你让俺弄走，我们烧什么，我们用什么做饭？”李老汉着急起来。“但是上级领导要求搬走，说是影响院落环境卫生，”小王有些面露难色说道。李老汉挥了挥手、摇摇头说：“俺打记事起，就没有过个这事儿，哪有院子里不让堆柴禾的，你让俺老农民咋做饭？喝西北风去，这不是难为人吗？”“这，这……”王子南支支吾吾没词了。

三天期限很快就要到了，李保全迟迟没有搬走柴禾堆的意思。王子南决定取出刚发的工资1000元，到了商店买了一台燃气灶和一罐煤气，一并送到了李老汉家。炉子上的喷出明亮湛蓝色的火焰，映出李老汉笑眯眯的脸。接下来的问题顺理成章了，一下午的时间，两个人把柴禾搬完了，甩甩胳膊上、裤腿上的泥巴，擦擦头上的汗，王子南彻底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旁边那只八哥飞过来，叫道：“搬走，搬走。”王子南顿了一顿，恼怒地朝它狠狠瞪了一眼。

秋去冬来，柿子树叶子稀稀落落地越来越少了，菜园里的菜也变黄了变蔫了，那只八哥却依旧活跃着，“叽叽咕咕”、 “叽叽咕咕”在院子里横冲直下，俨然一幅主人的姿态。这期间，王子南班上不忙的话，就下村走访贫困户，他和李老汉越来越熟悉了。

县级、市级甚至省级各部门检查越来越频繁了。这天扶贫检查领导又来到了李老汉家，这次是高个子、长相儒雅的领导，陪同的还是刘镇长。他先在屋内转了转，随后询问生活情况。“大爷，这屋内挺冷的，没有暖气吗，您冬天用什么取暖呢？”“哪有什么暖气呢？您不知道俺农村的生活习惯，冬天烧火炕，俺都是年年睡火炕，用火炕取暖。”“火炕啊，好啊，我也听说老年人都喜欢火炕，那今年火炕烧了吗，屋内里怎么觉得冷呢？”“还烧呢？”李保全歪歪嘴角不满意继续说说，“柴禾都没有，你看看院子里连个柴禾棒都没有，烧什么呢？这不，天冷了，光叫俺一个老头儿干冻着”。“大爷，咱现在下来走访，就是询问你们对扶贫工作满意不，一切围绕你们的满意需求，我们要积极地做好扶贫工作”，“那俺可以烧柴禾了，院子里能放柴禾堆了，这不影响卫生了！”，“当然可以，当然可以烧了，您要是没有柴禾，我们还想办法解决，不能让您老人家冬天挨冻呀，”高个子呵呵一笑，回过头来对刘乡长说，“你安排落实一下贫困户李大爷的冬季取暖问题，天冷了，尽快帮助送来柴禾，让老人家早日烧上火炕”。王子南在旁边想解释的机会也没有，心里又对这个领导充满了感激。“好的好的，我们一定落实，积极做好贫困户的取暖工作。”刘镇长哈哈有些尴尬苦笑说道。

还是在刘镇长的办公室，“小王啊，你刚参加工作不久，一切工作听指挥，既然上级让我们去做，虽然有困难我们都要不折不扣地去完成，去落实。不要去解释，要少说多做，你刚参加工作，不要对任何事情较真，要懂得去处理，现在不是提倡“和谐社会”吗，出了问题就要想办法，对不对？”王子南说：“刘镇长，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来检查，你说东，他说西，我们基层到底怎样做，才算完成工作目标。”“我们乡镇是最基层的，上面来个领导都比我们职位高、权利大，我们最基层都得接待，笑脸相迎，不讲条件地去接待，这要讲政治性，”他停了一下，目光变得严峻起来，“这也是考验个人能力的时刻，我相信——你能办好，解决好贫困户的问题”，刘镇长意味深长地说道。

说干就干，王子南来到李老汉家，得知村东头田地边上有棒子秸秆，就找来三轮车，与村主任及几个老乡帮忙，为李老汉运送家来。有好心的邻居听说，又送来一车树枝子、玉米芯等。柴禾有了，李老汉喜滋滋地点燃火柴，引燃柴禾，灶膛内升起了火红色的火焰。顿时，屋内也暖和起来，屋外房顶上炊烟袅袅，不一会儿，摸摸火炕热得烫手，铺的被褥烙得热烘烘的。烟火气渐浓，王子南露出欣喜的笑容，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李老汉用粗糙的双手摸索着热炕，笑嘻嘻起来。不知什么时候，那只八哥“哧楞哧楞”飞了进来落在炕沿上，“你瞧，它也知道屋里暖和，来，我给你暖暖”李老汉说道，它却在叫嚣“搬走，搬走”。“这是说得哪门子话呢？”李老汉嘟哝道。

累了一天了，王子南坐在炕沿上休息一下，这时，“叮叮叮叮”手机响了，他打开一看，上面显示刘镇长转发的上级通知，是一个红头文件上面显示，“接上级通知，有关部门将在全镇所有贫困户中开展“最美贫困户家庭”评选活动，要求贫困户中无三大堆，含粪堆、柴堆、土堆等，各级部门要切实负起责任，按照属地管理的要求，做好辖区内贫困户家庭环境卫生美化工作，对责任不到位、履职不到位要移交纪委处理。”王子南看到这里，彻底懵了，他步履沉重来到院来，看着眼前刚刚堆得高高的柴禾堆，深深地吸了口气，一下子蹲在地上，陷入沉思中，柴禾堆在他眼前渐渐模糊，不知是汗水还是灶烟熏得……那只黑色的八哥，从屋外冲出来，还在叫嚣“搬走，搬走，”停在柿子树枝上，晃得最后几片柿子叶“啪嗒啪嗒”掉落在地上。

三年后，王子南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省城某机关公务员，带着不舍、带着坚决，他背起行囊踏上新的岗位……也许三年的基层经历成为他一生最珍贵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