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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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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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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父》

人们时常讴歌苦难,可这世上最不值得讴歌的就是苦难。

我们生来就有追求健康快乐自由与幸福的权利,倘使中间穿插进了苦难,那么本就贫瘠的生活就太难熬了。

我的祖父与千千万万个农民一样是个憨厚老实勤恳朴素的人,他质朴热烈的一生,都献给了爱他的和他爱的大地母亲。

自幼时能记事起,祖父给我的印象便是辛勤、节俭、忙碌的。他时常在忙,精通二十四节季,知道何时该忙哪种农事。

在地处偏远的农村,一年四季都在忙,种完稻谷种玉米种完玉米种红薯,收完稻谷收八角收完八角收茶油,除完林草除田草除完田草晒豆角。

故风一程,雨一程,人生不过两三程。

祖父给以了我童年里最为珍贵的辛勤劳作才有收获的启蒙。

他是个憨厚传统又带点时代记忆的地道农民,他出生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亲身经历了时代的许多风风雨雨,亲眼见证了时代的许多千变万化。

祖父是个心灵手巧又略显笨拙的人,农闲他不闲,总自己琢磨着干一番“大事业”。

比如,用省来的积蓄添置农机家用,手工制作推晒稻谷的粑子,修剪家门前那棵正茁壮成长开枝散叶的桂花树,在紧挨着立于墙角的桃子树旁搭建一个方形凉棚种黄瓜南瓜佛手瓜,闲时又再去种些枇杷、山药、柑橘、红柚、柿子、三七、板栗与核桃。

我常问祖父,问他为什么总是在忙碌。祖父回答说:“我生来贫瘠,我精力有限、能力有限,能给你们留下的就只有这些,希望在以后的很多很多年里,待那些枇杷柚子核桃熟了,你们还能再记起我。”

可是我想,即使没有祖父种的那些枇杷山药与柿子,我还是会永远记得他。

我记得他一遍遍刷平木板为我们制成的涂上黄漆的书架,记得他一次次站在家门前望着我们坐上车子去读书时的身姿。

我记得他对自身足以称之为严苛的节俭,记得他接听电话时的茫然与笨拙,记得他最后一次跟车来到岔路口目送我们去上学时的不舍。

我还记得他带我们赶集时给的零花,记得他在我们幼时发烧害怕时的陪伴,记得他对我们学业的千叮咛万嘱咐,记得他一张张粘贴奖状时的欣慰,记得他与我们围在灶炉旁讲述陈年旧事时的感慨。

我时常以为自己是一个情感淡漠且匮乏的人,可祖父对我们的关心爱护其实早已弥补了很多童年里父母亲所缺失的爱,甚至已经远远超出。

人们常说,爱是时常感到亏欠。我以为自己情感淡漠,可实际上我仍常对祖父感到歉疚。

在他最艰难痛苦与忧郁时,我在亲情上亏欠了他;在他声嘶力竭教导我们时,我在态度上亏欠了他;在他希望我们能为他减轻一些农活负担时,我在行动上亏欠了他。

那时,我最期待的是阴雨连绵亦或是狂风暴雨席卷般的天气。因为那样,祖父就可以安心待在家里不再去为农活忙碌,但他仍未停止徐徐向前的脚步。

他会到山里挖来自家种的竹笋,焯水煮熟切片然后放到大罐子里腌成酸笋。

他会安安静静在房间里看自己的书或是约上两三好友围着灶炉吃酒闲谈。

他会背上背篓拿上锄头到山里找药材或是挖来自己种好的三七与“五都”研磨成粉或制成药水放在玻璃瓶里备用。

他会摘来金银花与金樱子也会采来密蒙花与红辣椒放在家里的晒台上晾干。

祖父是个心灵手巧且行动力很强的人,他总能在质朴平淡中找出独属于他自己的乐趣,如制粑子、拾柴火、做蛋卷、腌酸笋、酿米酒、炒板栗、晒干萝卜丝等等。

祖父总能就地取材,投其所好,喜欢用丰富的他能想到的农作物来填满山坡与田地。

我时常因为祖父而感到自豪,我觉得他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能者,他总能把自己的事情把家里的事情把农忙的事情都做好。

村里村外的乡里邻亲们也常喜欢找他闲谈或问些事情,每逢家里来客人,他总是最高兴的那一个。

祖父很节俭但只对自己苛刻,袜子破了舍不得买,手套破了舍不得丢,手脚着寒皲裂了就用油茶来擦。

祖父的双手布满了辛勤劳作时刻下的独属于他的青春岁月的痕迹。

祖父喜欢看书但又舍不得买或用新的老花镜,一边镜腿掉了就用线头连接起来重新戴在脑后。

他常备有几副老花镜但总是在用旧得掉漆的那副,所以我给他买了一个很大的放大镜,告诉他可以拿来看书,但他也不怎么用,只堆放在他房间衣柜的隔层里。

祖父自己的衣服鞋子袜子都少得可怜,后辈们买来新衣新鞋他也舍不得穿,就捆起来放在袋子里堆到木柜里。

看见祖父喜欢研究中草药,我就买来了一本常见中草药识别大全,告诉他可以按照上面的图片和描述去找他想要的那味草药,他很开心的接过那本书来回翻看许久,可后面也只是堆放在木柜里,他常热衷于靠经验去找来药材泡茶或泡脚却也总能找对。

知道祖父喜欢与我们闲谈旧时,我就把初中的历史课本带回家,给正在每晚例行公事般认真听着新闻联播的祖父看。

当看到我指的“肥猪赛大象,就是鼻子短,全社杀一口,足够吃半年”的插图和标语时,他一脸憨厚地笑着。

许是忆起了他十五六岁时的青春岁月,祖父脸上是少有的怀念。我追问他那些历史都是真的吗,祖父说是的,且还絮絮叨叨的跟我诉说了许多关于他那个年代的事情。

我常喜欢拿些历史纪实去跟他求证,他总神采奕奕兴致昂扬的耐心为我解答。

祖父喜欢在家里备些常用感冒药、止泻药、烫伤药、跌打扭伤药和创可贴,一瓶瓶药膏总会整齐地堆在他床头的木盒里。

幼时,我们经常营养不良又爱玩,看起来干枯瘦弱,身上长满了痱子。祖父就买来维生素口服液和宝塔糖给我们吃,又在晴朗的天气里帮我们采来中草药泡水洗澡,为我们涂去痱子的药膏,让我们在太阳底下曝晒,说是可以杀菌。

他总能把我们照顾得很好很好。所以,我也给他买了一瓶小时候他常用来哄骗我们听话就给喝的麦精王。

祖父很高兴,因为那段时间他总说嘴巴苦嘴巴苦。

他买来冰糖、降压药和补钙助消化的骆驼奶粉喝,也买来防止老年骨质疏松的保健品给奶奶,他很懂得怎么照顾我们但总学不会如何照顾好自己。

以至于后来,他那样高大伟岸的一个人被病痛折磨成了皮包骨,成了枯木般嶙峋。

在《勿忘》和《梦》里,我都提到了祖父。

那一穿透灵魂的声响,来自九一八,也正是祖父的生日。

我本以为七是我的幸运数字,也时常把它当成自己的幸运数字。但在那年,我祖父的生命终止于七七。

那年我惊闻噩耗,整个人都处于漂浮麻木的状态。无论如何,我无法相信,我的祖父就这样病倒了。

即使在那之前有所预感和征兆。直至我亲眼看到,他再也说不了话,动不了身体,感受不到冷暖,唯有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始终泛着亮光,无声诉说着他的悲伤痛苦与绝望。

我没能送他最后一程,没能陪他度过那段最为苦难与煎熬的岁月。

他在榻上苟延残喘了一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流逝,看着自己变成了干枯瘦弱的枝丫。

他盼着我们归家,吊着最后一口气。在清明时节,在我们回去见到他后,他就再也没能醒来。

他永远沉睡在那个孤独冷寂的夜晚,一个人静悄悄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因为太苦,所以在《灵魂栖息地》(《海边的城市》)里,我希望祖父的灵魂能够得以安息。

我的祖父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里有他爱的大地和爱他的父母,以及他时常梦见的故去好友。他摆脱了人世间赋予他的苦难与折磨,去到了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

在那里,他可以放下世俗纷扰,安然睡去,不再辛劳与痛苦。

或许他仍在辛劳但不必如在人世间那样执着,他可以爱惜自己的身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和两三好友继续在下雨天里闲谈。

想我们时就到梦里来见见我们,或许仍然不能说话,但我们永远记得他的声音,记得他那双暗藏悲伤但却充满力量的深褐色瞳眸。

我们将永远铭记他。

作者简介:笔名,郴梦洲(清野)。一名热爱文学创作的女青年,感谢小伙伴们的喜欢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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