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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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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19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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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雕刻的记忆——我眼里的父亲

      没有人可以幽禁思念,诚如没有人可以驾驭生死离别。父亲离世已十多年了,但我仍会抑制不住任思念的情绪在午夜时强烈。

      人世间有一种无奈就是以无限的可能远离;有一种怀念又以无限的不可能亲近。如今,我以文字的方式无限地走近您,走近曾经的岁月。

                        一

      在童年的记忆中,父亲是严厉的,也是深沉的。我惧怕您,惧怕您生气时怒视的眼晴。而我又时常忍不住以我的倔强遭遇您的威严。

      年幼不懂事,天性玩皮,常带着弟弟在大院里同男孩子天马行空地玩耍:爬树,翻墙,跳绳,捉迷藏。玩得忘乎所以时,常忘记关上家门,有时还会将一锅米饭烧成黑炭。愁得母亲直叹息:“这丫头,皮得让人伤心。”

      为此,没少挨揍。记得一次同邻居四兄妹因一桩小事发生冲突,打起了水仗。他家人多气盛,接上水管直接冲至我家,我和小弟也不甘示弱,关起门利用虚掩的窗进行还击。

      水漫居室,凌乱不堪。回家见状的父亲怒了,罚我跪下:“下次还犯类似的错误吗?”

      抽泣着哭,知道理亏,就是无语。

      “你是屡教不改,”话音刚落,皮带如雨点抽到身上,“作为姐姐不带弟弟在家看书,成天同男孩们在外打打闹闹,成何体统?”声音近乎咆哮。

      弟弟吓哭了。母亲端来热水,边帮我温敷身上的伤痕,边软语相劝:“别太倔了,以后第一时间承认错误,服个软就这么难吗?你爸的脾气还不清楚啊!”

      是啊!父亲当过兵,服从命令为天职,岂容忍我这错了都不思悔改的倔脾气,执意想改变我的个性。而我因惧怕您的威力总是躲避三舍。

      我忘了是什么事,您为了收拾我的倔,再次狠狠地揍了我。而我以更加仇视不屈的眼神迎面您的武力,没落一滴眼泪。打到最后您心疼了,“这孩子性格象我,吃软不吃硬”,发誓再也不打我了。

      暗自庆幸的日子没过多久。又听见您非常严厉的命令:“写检查,必须是深刻的检查!”

      又犯错了,我拿起笔绞尽脑汁地凑着字数。

      “不行,错误原因,心里所想,改进措施没有。重写。”

      真比挨揍难熬。皮肉之苦也就几分钟,这检查写起来没完没了。那些苦思良久写检查的日子,也是我看云卷云舒的日子。看雨前云层的翻卷滚涌,看午后阳光的渐行渐远,慢慢地学会了独立思考。当我向您剖析自己所犯错误时,能看到您的表情由凝重到舒缓的变化,有一天竟意外发现您的目光还是挺亲切的。

      与母亲的温柔体贴相比,父亲的爱也许不会过于显山露水,但却静水流深。在您的循序引领下,我集结起内心的良善,怀抱起失散的优柔,变得通情达理,文静贤淑了,象个女孩子了。

                      二

      渐渐长大了,发现父亲是温和的,是能干的。父亲可以是山,也可以似水。可以粗旷深沉,也可柔软细密。您总是试图构建一个温馨而又安全的圆,只要我在圆圈内,您就心中安稳。

      母亲是小学老师,那时专业老师稀缺,因此,母亲一人要承担一个年级的课。加之,那个年代营养匮乏,母亲时感体力不支,回到家常累得瘫躺床上。于是,我便承担起家务活: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样样都干。

      但只要父亲在家,一定是您掌勺,我当下手。 有一天家里突然来人了,可炒的菜有限,您又好客,我嘟嚷着担心出糗,但您却在很短的时间忙出一桌丰盛的菜。至今仍记得您将青菜烧成两个品种,菜叶与黑木耳炒为一碟,菜梆切成丝与肉丝、青椒丝烩成一盆。当即就对您多了几分佩服。

      耳濡目染之下,我学会您的厨艺。遇到家里来客人了,也能独当一面。您从不吝啬溢美之词,对我疼爱有加。

      父亲爱干净,也注意形象。夏天的一件肉色真丝短袖总能穿出整洁飘逸的质感。细腻地洗护留给我极深的印象:双手揉按时的轻轻呵护,衣服似干非干后的精心叠压。都让我心生费解:“不就一件衣服吗?有必要如此小心翼翼吗?”

      “真丝面料凉爽,但娇贵也易起皱,稍有怠慢,易脱色破损”,怕我不理解,继续道:“衣服习性不同,就象人与人有差异一样,能对儿子训斥就不能对女儿厉声。你说,能一样吗?”

      听出您的言外之意。立即说:“随时恭候爸爸的批评教育!”

      就这样,不知不觉对您言听计从。

      岁月很长,成长很慢。真正读懂父亲是在高三。那年母亲因车祸卧床不起,我又面临高考压力,时常烦得无法入眠。细心的您就帮我按压头部穴位催眠,为减轻家务的压力,还专门请人来家帮忙。填报高考志愿时,您担心女儿远行,第一志愿遵您的要求全是本地学校。我问:“为什么?”

      您说:“我从小远离家乡,非常艰辛,生病在外,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这种温暖瞬间衍生出的幸福感,让我心头一热,久久无语,久久回味。没有别离,没有远方,有的是父亲守护在我的身旁,有的是家人在一起的温暖相依。

                      三

      父亲是安徽桐城人。提起家乡,提起自己的母亲就会潸然泪下,家乡父老的纯朴善良一直被您啧啧称道。

      父亲十六岁就离开家乡参军入伍,在部队那几年恰逢自然灾害。安徽饥荒饿死了很多人,奶奶也去世了。父亲得知时,奶奶坟头已长满了青草,提及奶奶临走时是唤着您的乳名去的,您的眼眶就红了。

      您说:“奶奶是苦死的,一生劳碌,最舍不得您这长子”;

      您说:“那年如果不回去,如果没有从部队带回的两大袋馒头,爷爷及您的弟妹还有几户乡亲都要饿死了”。

      说起安徽的贫穷落后您是唏嘘不已,心痛不已。父亲是深情的,也是慈善的。这种情怀是经家乡地浸泡,从骨子里往外渗出来的。

      记得有一天,您将在街边路摊修伞补鞋的一位老乡领回家修修补补,请他喝茶吃饭。临走时,他见您还多塞一些钱,异常激动。现在脑海里还存印着他怯弱卑微的脸上露出的笑容。

      我十岁那年,您携全家回了趟老家。我当时就被震撼到了,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    

      大过年的,凛冽的寒风穿过广袤的空旷,扑打在人们的脸上。有人冻红的脸庞还挂着鼻涕,有人穿着破旧的棉袄,裸露的棉絮还在风中凌乱。一眼望去,基本是土坯房,还有稻草房。没有色彩的荒原,几乎干涸的水塘,芦苇沧桑着,憔悴而幽寂。贫穷贫瘠给我留下最初也是最深刻的印象。

      然而招待我们全家不遗余力。家家基本都端出一大碗的鸡汤面,上面只覆了一层薄面,下面则是满满的鸡肉,在那个年代是非常奢侈的。端起碗的刹那,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难怪父亲每每提及都会动容。

      在家乡的那段日子里,父亲带着我和弟弟走家入户,几乎每到一家都给点钱或者礼。其实我们的日子过得也是紧巴巴的,我猜测父亲是借了一笔钱回乡的。 临行时,村里很多乡亲都拎着鸡蛋,提着鸡鸭相送。至今都难以忘怀。

      十多年后,我和弟弟都成家了,您再次携全家来到安徽。特别领我们去熟知家乡的文化,游历桐城几所学院,探幽“桐城学派”,寻访了有名的“六尺巷”。“六尺巷”是当年两家因为宅基地发生争执,最后双方各退让三尺而传为佳话。这些文化遗产告知我们当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时候,“让他三尺又何妨”。为人处世一定要心胸宽广、放眼远处、恭谦礼让。

      可以告慰父亲的是,现在的家乡变化翻天覆地了,乡村基本都实现了城镇化,乡亲邻里都住上了政府统一翻盖的公寓楼。

                      四

      父亲兄弟姐妹多,哥哥因疾病过早夭折,您在家便成长子,生活极度贫困。越到北风呼啸的冬季,您越要起早同爷爷上山砍柴,越觉得担柴回家的路非常漫长。生活艰难时,还同奶奶沿街乞讨以维持一家人的生存。这种难以为继的苦日子我是无法想象的,每听您说起都能强烈感受到那种痛苦的挣扎。

      没有尊严,有时连饭都吃不上的日子能活着就算幸运。上学仅是留存在心底的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

      因此,父亲从到部队开始就拼命学习。由于文化底子薄,记忆中的您常挑灯夜读,这种状态持续达十年之久,最后历经艰辛,终获得大专学历。

      其中《写作》这门课程,给您带来非常大的挑战和压力。完成一篇作文光抄撰就三四遍,别说谋篇布局了。遇上修改病错句常请教于我,那份认真和虔诚绝对是来自内心的驱动。后来,父亲的写作能力越来越强,以至于一年能驾轻就熟地发表几篇论文,令我刮目相看。

      “一定要认真学习,我当年就是没文化,否则在部队就能很快发展。”您是这样告诫的,也是这样做的。在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我一直保持着学习的习惯,但同您相比,自愧弗如。

      然而,您对我的认可度比较高,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可能您对我的期望值本来就不高。 唯一令您人前人后赞许的,或许就是偶有豆腐块散文见诸于报刊。

      父亲是典型的“工作狂”。从部队转业后,从事过很多行业:税务局,公安局,市人武部,财政局,交通局等。但不管在哪,始终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主持开展的工作常获得先进,大大小小的获奖证书塞满了几个抽屉,最高奖项是国务院颁发的“民族团结先进奖”。

      连接镇江与扬州的润扬大桥是父亲参与领导建成的。那几年父亲极少回家,想见您一面很不容易。电话过去,我说:“快退休了,别这样拼命好不好。”

      您说:“开什么玩笑,这项工程是国家重点建设项目之一,每一个流程都要签署责令状的,一点不能大意。”

      “ 那您什么时候回来?”真有点想父亲了。

      “临近峻工了,中央电视台要拍摄报道大桥的施工情况。忙完这阵子就回家。”说完,匆匆挂断了电话。

     父亲一直这样忙碌,一直很勤勉,几十年来都是如此。不喜欢闲着,工作的状态就是您认为的充实而幸福的生活。即使退休了,很乐于被人聘请到公司当顾问,一天清福都没有享过。这也是我深感疼心之处。

                      五

    父亲身体一向很好,记忆中没生过病,说话中气很足,走路脚底生风,六十多岁的人看上去五十出头。一直以为活到八九十岁没问题,从来没有担心过您的健康。母亲大意了,女儿大意了,您也大意了。

      持续不断地咳嗽,尽管也催您看病,您总是自信满满地认为没事。母亲急了,电话让我催促,您才勉强去医院检查。

      立即住院,肺癌晚期。

      晴天霹雳,静默的天边,挂满了乌云。无法形容的崩溃,无法言喻的断肠,也无法忍视您的眼睛。

      一切都乱了,生活乱了,思维乱了,连呼吸都乱了。好几天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父亲,您这场病几乎埋葬了我所有的希望,我想不出拿什么来拯救您的生命。树木落尽,鸟儿无枝可栖啊!

      我悲痛欲绝,在您面前还要强装欢颜,实在太难。于是,我连续几天将饭菜送至病房门口就悄悄地走了。

    而您在寻我,问母亲我为什么不来看您?是不是孩子小无法抽身?

      无法置身事外。我正经历着疼痛的肃杀。

      拿着护士采集的血样送检化验,我怕在那些暗红的血里,看到奔走的流年,看到瞬间衰落的生命。

      那段日子,父亲经历着生与死的磨难。我饱尝着焦虑,痛楚和无助。

      放疗。开刀。化疗。与其说是救治,不如说是上刑。这一切痛苦没见您落泪,甚至连呻吟声都没有。您是如此坚强,而我又是如此恐慌。  

      记得您刚动完手术,身上满是插管,人非常虚弱疲惫。我轻轻推门而入的瞬间,您却笑了:“好啊~今天你穿了件红衣服!”声音很弱,随即沉沉地睡着了。

    病房里响起您均匀的呼吸声,这几个月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病痛折磨。这一身红衣仿佛是希望,仿佛是黎明。我眼晴不离地看了您半晌,心疼得无以言表。

      父亲也有脆弱的一面,每一个积极的暗示都强烈地点燃着您生的渴望,您只是不轻意流露而已。看着您安然地入睡,仿佛看见您的灵魂深处有一股潜流,随着身体的起伏缓缓涌动。

      但愿能顺利度过难关,我默默地祈愿着。

      没多久,病房住进一名十几岁的学生,是骨癌,还嚷嚷着出院上学。您心生怜惜,特意关心地多叮嘱了几句。

      您打量着四周,我端祥着您,唯恐这面孔不知哪天从我眼前突然消失。不由自主地生平第一次用电动剃须刀清理您的脸颊。如此近地看着您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只想将这张脸牢牢地烙刻在心里,那时,真的特别想拥您入怀,希望您永远不要离我而去。当您将脸侧转过去时,眼眶湿了。我终于控制不住地落泪了。

      “做一个疗程的化疗,我就回家抓紧锻炼。”

      “嗯……”

      但父亲还是没等到能出院的那天,人衰弱得很快。当有一天我发现您下床走路都很吃力时,真的急了:“爸,您还有力气锻炼吗?”

      您看出我近乎绝望的悲伤,立即挣扎着要起床活动。

      泪水顷刻盈满了双眼,“爸,不要硬撑了,没劲就躺着。”我心如刀绞,空旷的躯体里,布满了裂痕。

      父亲是爱我的,可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活的生命正在枯萎,甚至都不知如何安慰。

      父亲曾说:“如果病好了,带上母亲世界各地看看。”

      父亲还说:“不再忙忙碌碌了,该锻炼锻炼,应学会享受生活了。”

      父亲充满着眷念,有太多放心不下,放心不下母亲,放心不下儿子,放心不下女儿,凡是与您有关的都放心不下。

      父亲放心不下的,最终都成了我放心不下的。

                        六

      父亲走后,我整个人是麻木的,人在自己的肉体上行走,心不断在空的世界里栖息。很多年,沉默在恍惚与清醒的边缘,似被关在季节的深处……

      知道么?有一天我默默地跟着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只因他的背影特别像您。

      只想唤一声:“爸爸!”

      他能回过头看看我。

      其实,人生就是一场场相逢或离别。上苍赋予我们生命,只是偶然的幸运,只是存在的一个过程。我们都将老去,都将经历死亡,如一粒尘埃,终将归于永恒的寂静。唯那份温暖的关爱,那份真挚的深情,会成为念念不忘的温润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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