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那片青草地,是初春,在一湖畔边。冬的余寒还未拂尽,四周还处于寂静之中。那片青草地,却在不惹人注意的时候,以一种青春的蓬勃,悄悄繁衍着生命的颜色,生长着这个季节之初所独有的鹅黄嫩绿。
这绿,有一种灵透的、醉醺醺的绿,有一种涉世未深的、天真明媚的绿,有一种看一眼就会让人心旌摇荡,整个生命都跃跃欲试地要从中挣脱出来的绿。这绿意盈眼的青草地宛如茫茫人海中久违的朋友,似严冬里的一丝温暖,给了刚从冬天走过来的孤寂之人以新的生命、力量和勇气。
草儿似乎刚刚出浴,鲜嫩的叶片上挂着细碎晶莹的露珠,在春阳的映照下,折射出变幻的灵光,似闪闪烁烁的眸子。微风轻抚湖畔,露珠从叶片上颤颤地滚落下来,发出清脆的声音。这生命悄然拔节的绿色,正以不可阻挡、无法遏制的生长染绿着春天,也染绿了我的神经,注入了我的骨髓。
于是,整个绿色的季节,这片青草地,就成为我放牧心灵的绿洲,给我排遣哀愁的安抚。当青翠刚露破绽,我便开始远离喧嚣,远离纷扰,远离人群。那些离愁,那些坎坷,那些孤独,那些被平庸蓄满的平淡日子,静落在青草之间,心会安然地寻找方向。
阳光热烈,湖水清澈。我沿着岁月的褶皱,缓缓爬向四季的内核,还需行走多远,才能抵达?一半梦境,一半现实,一半失落,一半欣喜,向着目力所及一路前行,以漫长的隐忍和孤寂。
天渐暗,人渐稀,暮色四合在湖畔之上。四周开始晦明不辨,但草色依旧清晰可见,悄然地,一个春意葳蕤在滋长。
微风拂来,吹散内心几许暮色。
草青有季,花开有时。飘雪的日子,草儿谦卑地隐匿于雪里,裸露地承受着冬之冽,将信仰的根深扎在土里,不曾屈从,不曾改变,以一种坚强,一种超然,一种美好迎接着来年的萌芽。
草以荣枯的仪式,诠释着是生命的繁华与落寞,在春秋的更替中走过世间冷暖。
然而,那片给了我许多慰藉的青草地却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消失于一次填湖筑路创造另一种美的过程之中。
那些小草被毁灭之前,一定为生存权抗争过吧,正如契诃夫《草原》里的小草:“它热烈地想活下去,它还年轻……它会长得很漂亮,它没罪。”但在这场力量悬殊的抗争中,扼杀生命竟是这样易如反掌。闭上眼,我能清晰地听到了那些行将枯萎的小草在悲凉地诉说,恳切地求生。但我不知那些善良的筑路人是否能听到?我相信那哀怨的无声的泣语,定是一种生命的绝响。
如果说死亡是终极,是归途,那活着就是刹那,就是昙花。向死而生,向生而死,是生命的两极相向而行的过程。我们每天都要面对一些生命的消隐,一些生命的生长,在这种生死轮回的更替中,谁的生命不是既含着芬芳,又忍住悲伤?这片青草地的悄然离去,谁能说它们活得不热烈、不精彩?
生是一树花开,死是满目叶落,短暂而饱满的状态。其实,生命这种东西,轰轰烈烈也好,默默无闻也罢,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种壮美的过程。
这一过程中,平凡是生命的常态,是生活的底色。行走在世间,你可以甘于平凡,但一定不要甘于平凡的溃败。这个时代需要极少数英雄,但更需要大多数能看清生活的真相,依然热爱生活的人。
周国平将人生分为三个境界,第一境界是平凡,其次是超凡脱俗,最高境界是返璞归真的平凡。作为一个普通的个体,不妨将平凡的日子以诗意的心情充满情趣地过好,努力而执着地以向阳的姿态生长,活出人生的意义和价值,生命即便短暂又何妨?生命即使平凡又如何?
有人说:心若变大,欲念就小了。
我想说:生命是在一次次的历练中,在一场场的蜕变中日趋丰盈和饱满。
在与草儿的对视中,我找到坚毅,找到了色彩,找到了方向。
因此,以后的冬日,对那抹青绿的每一份怀想,都成了我挣脱寒冷侵袭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