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盆清水

打一盆清水

    清晨，刚一到单位，我照旧去打来一盆清水。几十年来这习惯一直没有改过。刚放好盆子，突然发现办公桌上的那盆仙人球该浇点儿水了，于是，从盆子里舀了一杯清水，慢慢浇洒在仙人球上……

慢慢地，仙人球那鲜绿的瓣上开始滚落起清亮亮的水珠，我忽而发觉这仙人球似乎已经开始微微呼吸了，这呼吸只能用心去感受，它柔韧而强劲的生命体征通过它的鲜绿、它的嫩刺显现出来了。尤其是它的鲜绿，让你从心底里感觉到是那样的舒服和亲切。

因为感到舒服和亲切，所以又细看了一会儿：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正照在仙人球上，仙人球越发绿得鲜亮，那些嫩刺儿的尖上都挂着晶莹的水珠。整个仙人球正泛着柔柔的淡淡的水光，它的精气神都在这水光里了。这闪烁的水光完完全全驱散了晨曦里我的那点儿倦意，也彻彻底底清除了我心底那点儿慵懒。

忽地记起伟人的话“人，是需要有点儿精神的。”不是吗？有精神，人就能活出精彩；有精神，人就会有毅力、有信心去面对一切。霎时，便觉得这个清晨里信心满满，好似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此情此景，我感觉到了人与仙人球和谐相处的微妙之处：极其耐旱的仙人球也渴望一滴水、一滴露、一捧清泉。它必能回馈给人防辐射、吸收有害气体和灰尘微粒的特性。人在呵护、浇洒仙人球的过程中，必能滋生出一份善意，养育出一颗善心。只要用心，还能从仙人球那儿获得体味和感悟。

追本溯源，原来这习惯源自于刚刚参加工作那会儿。那是刚进六月的一个清晨，我刚洗完脸，端着盆子要回宿舍，忽听一位老教师说：“打盆清水放在屋里，一来看着舒服，二来可以降温，屋子里就不热了。”

“是这样吗？”我有些疑心。

“试试吧。”老先生见我不信，笑着说，“这水可是稀缺的，别看在我们这儿不显然，要是在陕北、在宁夏等缺水的地方，那可是比油还贵重的！在沙漠，那可是能救命的！”

“是呀！……”我心里立马“嗑腾”一下，没想到这再平常不过的水竟然有这样高的定位，而且还真是那么回事。

老先生余兴正浓，好像还有很多话想跟我说，可是他打住了。清瘦矍铄、满头银发、棉质衬衫的老先生笑笑进屋去了，随和、平淡、慈善却牢牢揪住了我的心。

初为人师的我，能遇到这样的长者，得到这样的指点真的是一件幸事。

我赶紧转回去打了一盆清亮亮的水放在宿舍里。还真别说，这一整天尽管天气闷热，但只要一看见清凌凌的一盆水，心里总觉得凉凉的，特清爽！

打这以后，每个清晨我便打来一盆清水放在屋子里，时间久了竟成了习惯。

春天，打一盆清水，水光荡漾，清冽入心；水面平静，映出绿植。顺便再舀些清水浇浇室内的花呀，朵呀，草呀，被朝阳照亮的小小屋子立马有了温暖的春意。瞬间，人似乎也有了灵感，“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窗外，万物争春，草木勃发，红肥绿瘦，春意盎然。

夏日，打一盆清水，让心儿透凉。看着这盆清亮亮的水，更多的是想到了农民的辛苦。常年住在农村，对父辈们的耕日锄月感受至深。麦子黄了，农民们的心也急了。那时候没有收割机，自家的责任田也不用叫麦客，只有趁月下、晨曦凉快的时候割麦。晌午的时候，头顶烈日，麦田里热浪滚滚，赶着捆麦子，肩扛担挑，汗水湿透了衣背，沉重挑战着他们体力的极限。他们常常在晚上脱粒麦子（白天抢着干急活儿），由于各家人手都不够，必须得好几家联合起来才行。挑灯夜战，这家脱完帮那家，几家都要脱粒完毕，就这样，一直脱粒到清晨。在火红朝阳的映照下，每个人都成了灰人，鼻子里、嘴里、喉咙里都是灰，呛得人难受，嗓子里像是着了火，张口唾出的是灰团，不得不去场院的水渠边洗洗。明亮的阳光照着一群鬼迷日眼窝的人，谁也别笑谁，因为早已没有了开口笑的力气。平岸的清凌凌的渠水和头顶上“哗啦啦”作响的杨叶给他们送来了清凉。

收完麦子，得赶紧往麦茬田里放水，等着犁田插秧。父辈们都知道节令不等人，“夏至插秧，等着喝汤”（夏至过后再插秧，收成就很少了。）所以，劳累不堪的父辈们得整宿整宿寻沟、放水。这时候的水真比金子还贵重！为了给麦茬田里放上水，他们会吵架，甚至会大打出手。但这段时间过后，他们谁也不记气，不结梁子。

等到插完了一季秧，田野一望无际都变绿了，他们才能匀匀地喘口气。

记得在一次观摩课上听科学老师讲关于水的特性，他说：“水没有常形，你把它装在啥容器里就是啥形状。在自然界里水也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呈现出不同的形状。”再普通不过的话了！然而就是这普通的话却引起了我的思索：

水无常形，水将无水，只为融合，能屈能伸。遭强大阻碍改变流向，九曲而前；遇弱势阻挡摧枯拉朽，浩浩荡荡。多么令人惊叹的大智大慧呀！

看着这盆清水，很自然地就会想到“上善若水，厚德载物”。水的纯净和淡泊可以净化心田。在水的面前，人是何其渺小和微不足道，膨胀的欲望怎能不会被不知不觉清理掉？

几十年来一直工作、生活在乡下，所以对乡下有一种深厚的情感，尤其喜欢陕南乡村那纵横交错、富饶丰盈的水系，江河渠塘上下天光，乡野如画云水流转。山间绿水淙淙，门前水光荡漾。春有烟雨蒙蒙，绿植平畴；夏看千亩河塘，莲叶接天；秋赏满目金黄，稻谷飘香；冬着银装素裹，独钓江雪。生于斯，长于斯，惯看日出日落，一抹霞光染平湖；静赏月圆月缺，一曲丝竹了云水。

耀眼的晨光透过窗子照在了这盆清水上，这盆水立马变得清莹和温暖了，似乎荡漾着暖心的水光。

　2020年6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