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纪行三题

东北纪行三题

从东北旅行归来已整整一月了，在这三十天里，日日牵挂着高山神湖，夜夜梦回大草原，时时都在那里“找北”。不写点什么，寝食难安啊！遂成拙作。

——题记

一、呼伦贝尔云雨

天亮时，列车已接近海拉尔，窗外的雨点敲打着玻璃，也敲击着我的心。

出站后，雨似乎下得更大了，我的心情像这雨天一样阴沉。

好几年就想到呼伦贝尔大草原了，一直没有成行。今年终于下定了决心，早早地订了车票，出发前几天就一直查天气预报，看到当地有雨，曾有改变或取消行程的打算，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来了。

我朝思暮想的大草原啊，你却用这样的见面礼接待我！似乎太不友好了吧。

——许多人在车站的门楼下避雨。

“来旅游啊，大哥。”一位蒙族兄弟对我说。

“对，来看看你们的大草原。”我示意这天气，“有点倒霉。”

“大哥，你错了。你们才是幸运哩。今年的大草原才叫美！呼伦贝尔大旱三年，去年来的人都没有看到什么好草。”

“可是这雨……”

“就是雨才好啊！有雨才有好草。你别看现在下得大，马上就会停。这几天，每天晚上下白天停，草儿一个劲的长。难得的好天气啊！”

说话间，雨真的停了。

雨雾立即消散。空气格外清新。

汽车奔驰在海（海拉尔）满（满洲里）高等级公路上，无论你把眼睛睁得多大，无论你把视力看向多远，你永远望不到天边，天边永远是单一的草天相接——汽车跑出一百公里，看到的是草天相接；汽车跑出两百公里，看到的也是草天相接。呼伦贝尔二十六万平方公里，是山东省和江苏省面积之和哩，大概跑两天也永远是草天相接。

雨后的草，绿得清新，绿得靓丽，绿得逼眼。

雨后的天，是乌灰的，是笼盖四野的穹隆；又是立体的，动感的。天空的云分成好几个层次，上层是灰白的，中层是青灰的，下层则是乌云。这些云都快速地移动着，既是高天流云，又是低天飞云，都匆匆忙忙的，像是去赶什么盛宴，又像是奔赴战场……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这是经典歌曲里的歌词，也是草原惯常的天空，主打天空。这样的天空很美，很壮观，人们喜欢！但真正的草原牧人更喜欢灰色的天空中翻滚着乌云，有乌云就会降雨，有雨，水草才丰美。

这些不断移动的乌云，不断飘飞的青云和灰云，千变万化，万化千变。乌云聚集起来了，就会飘下一阵小雨。乌云散开了，灰云和白云也散开了，就会露出一小块蓝天。那是用冰泉洗净的蓝，也就是湛蓝吧。看到这块蓝，就像看到美人牛仔破洞里露出的白嫩肌肤。

随着这块肌肤的越露越多，这片蓝天的越来越大，太阳的万道金光射出来了，从洁白的棉堆里射出来了，从淡灰的绵绵丘陵里射出来了，从乌黑的崇山峻岭里射出来了……

随着汽车的飞驰，蓝天白云和阳光，又到身后了。

动态的天空，动态的旅游车，辽阔无边的绿色草原，一路美轮美奂，一路赏心悦目，一路神清气爽。

来到牧民家中。走进蒙古包，吃酸奶疙瘩，喝马奶酒，烤羊肉串，穿蒙古袍，骑马，射箭……最有意思的是，在野韭菜花海里采野蘑菇。我前年在巴音布鲁克尝到而没有采到的野蘑菇，这次终于如愿以偿了。

这蘑菇又白又嫩，沉甸甸的，水分很足，一捏就能挤出水来，大概就是这两天长出来的。很香，但不是野韭菜花的那种香味，而是一种清香，一种鲜香。

人总是贪心，采到了野蘑菇，就想多采一点，于是低着头往草原深处寻找——哪还顾得抬头看天啊！只觉得野花越来越明艳，原来是乌云又散开了，缕缕白云装饰着天空。绿草，红花，白云，蓝天，弥漫着香味的清新空气，简直叫人飘飘欲仙……

呼伦湖也叫达赉湖，它似乎和草原一样辽阔，它简直就不是湖，是大海。只是这湖水的颜色与海水不太一样，它不是蔚蓝的，而是与天空一样的灰色。水天相接处，就是真正的水天一色了。

湖鸥喜欢绕着游轮盘旋，像是经过驯化似的，或者它们也爱臭美，喜欢游客给它们拍照。

湖天相接处，忽然亮起来了，云层的颜色越来越浅，很快就有灰白的山脉绵延，也有洁白的羽绒延展，天边又露出了一条条蔚蓝。

而我们头顶，乌云聚拢了，又下起雨来。

人们撑起伞，不减游兴。大家知道，这雨一会儿就停。

“好雨啊!”蒙古商贩高声叫道，接着唱起了悠长的蒙古族抒情小调。

二、长白山天池——神

“神秘神奇神农架”，是神农架对外宣传的口号。我在神农架工作多年，有所领略。待到我来到长白山时，却深切地感受到天池别样的神秘神奇。

从长白山北门进山后，灵巧的奔驰小巴在蜿蜒的山道上左弯右转，迅速攀升。路边有海拔标牌。山脚和山腰的植被很茂盛，阔叶林与针叶林混杂，常见“有熊出没”“有野猪出没”的提示语。海拔两千米左右，几乎是单一的岳桦林，岳桦不像白桦那样笔直挺拔，它们比较矮小，弯曲，在常年强劲风力的作用下，向同一方向作倒伏状，这种奇特的景观在别处是难以看到的。两千三百米左右是高山草甸和苔原，至两千五百米以上，则几乎寸草不生，全是火山喷发的岩浆风化而成的岩石和砂砾。

长白山是中国大陆最年轻的活火山，最近一次喷发是1702年。火山口形成一个又大又深的圆形天坑。长白山丰沛的降水，在二十年间将火山口变为一个奇异的高山天然湖泊。

1722年，康熙帝驾崩，其龙体尸骨葬于河北遵化清东陵。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守灵人亲眼看见一股紫气从陵中升起，向北飞去。倏忽间，长白山人亲眼看见，远处飘来的一团祥云在天湖上空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湖面。

民间盛传，康熙的魂灵化作神龙来到了天池。

从此以后，天池经常云蒸雾罩，变幻莫测，雨水频繁，前一刻还是晴空丽日，下一刻就会乌云密布……

据统计，长白山每年有三百天左右的时间降雨，到长白山的游客只有百分之三十的人能够一睹天池尊荣，百分之七十的游客则与天池无缘。于是流传着“不上长白山终生遗憾，上了长白山遗憾终身”的说法。那些没有看到天池的人为了不给人生留遗憾，于是第二次第三次登上长白山，还有不少东北人登了四五次……

民间盛传，现代某位位高权重的显赫人物也被天池的神奇所吸引，三次登临长白山，却还是没有看到天池，留下终生遗憾，被人们戏称为“三白来”。

攀登主峰时，大家很虔诚，很讲规矩，很有秩序，也没有人高声讲话，在别处登山那种前者呼后者应山谷回响的现象，在长白山是绝对没有的。就连小孩吵闹时，爷爷都会对孙子说，别把龙王爷爷吵醒了，他一吐气，我们就看不到天池了。

我们真是幸运啊！

我们是天池的有缘人！

还没有上到主峰，我们就看到天池的局部了！

但大家没有尖叫，没有惊呼。仍然摩肩接踵，一边默默拍照，一边慢慢往前移。

如果不是固有的常识，我绝对不会相信，眼前的天池里，是液态的水！她分明就是一块巨大的绿色蓝宝石！也许有人会说这种说法有逻辑错误，确实！她就是这么不合常理！就是这么神秘神奇！

眼前这小小的天池，储水量却是两个密云水库之和——她有三百多米深啊！天池里没有山峰的倒影，蓝天映在里面，加深了她蓝色的纯度，而朵朵白云映在里面，则是一幅幅蓝色更深的美丽图案。所以，把天池比喻为一面明镜是不准确的——天山天池是西王母的妆镜，长白山天池不是，长白山天池是绿色的蓝宝石！

长白山天池不像别的湖泊那样，有河流或小溪等水源，四周也没有涵养水分的森林，但她的水位从不降低！更不可思议的是，还有一个出水口，长年源源不断地向外溢出甘甜的泉水。这出水口就是著名的天池飞瀑，也是东北的母亲河——松花江的源头。世界上没有哪条江的源头像这样神秘神奇！

从主峰极目远眺，看到的并不是连绵起伏的群山，而是无边无际的平畴，是天池水汇成的松花江滋润的万顷沃野。在世界范围内，水稻一般在北纬30度就不会种植，而天池水浇灌的东北地区北纬达到50度，却是优质大米的主要产区。天池真是神秘神奇啊！天池真是恩泽无穷啊！

长白山拦住了西北利亚的干冷空气，又阻挡了太平洋的暖湿气流，两种空气在这里交汇，于是形成了丰沛的降水。天池源源不断外溢的水流，除了丰沛的降水以外，还有丰富的地下温泉……

这些常识，其实，人们都知道，但人们却还是相信传说，还是对长白山及天池充满虔诚，充满敬畏。

人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长白山，也不一定单纯是为了看天池，天池就长那样，许多摄影作品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天气展现了天池的美，如果只是为了看天池，看图片就好了。人们是为了寻求上山看天池的那种体验，那种感觉，是为了了却心中的一世情缘。

下山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忽然涌出了《康熙微服私访记》主题曲的几句歌词：

悠悠万事，功过自有百姓言；

悠悠万事，难逃天地人寰。

三、北极村“找北”

北极村被黑龙江半绕着，但黑龙江不是北极村的母亲河——曾经是，现在是中国和俄国的界河。

北极村地势平坦，街道是极其规整的横平竖直，其相互交错，像古长安城一样，成棋盘状。

这个边陲小镇，宁静，秀美，温顺得像一个村姑。江对岸则不同，全是山，虽不高大，却很墩实，像巨大的黑熊匍匐着，虎视眈眈；尤其是岸边那嶙峋的岩石，棕紫色，一道一道的，就像伸进江中的利爪。

那些山很荒野，保持着原始状态；我们的北极村则初现繁荣。黑龙江边矗立着高大的雕塑建筑群，“金鸡之冠”既具现代艺术气息，又不乏古色古韵，高高的三足擎起一尊方鼎，鼎上坐着一条头朝南的金龙。北字广场上，三面篆体的“北”字，宛如三位亭亭玉立的丽人。

北极哨所的铁栅门紧闭着，很威严，门外还横着一道刺状的铁栏杆，使人接近不得。

我曾到过广西的中越边境，那里的界碑在边境线上，碑这边是中国，碑那边是越南。这里的界碑当然不能建在黑龙江的主航道上，但它离江边也有百十米远。界碑在我心中是神圣的，但这不是立在边境线上的界碑，却与其它雕塑一样，有点像供人拍照留影的道具。

北极村的建筑是低矮的，力求保持原始的乡野风貌。店铺的招牌都用木板做成，街道两边的下水道盖板也全是木板，也许这是一种风格，也许在这里木板比水泥板还要便宜。

街上，俄罗斯风情很突出，商铺里出售着俄罗斯酒壶酒杯，俄罗斯套娃等许多手工艺品，酒店里买着伏特加和大列巴。

神鹿岛景区的建筑和雕塑，彰显着鲜卑族骑射、渔猎的特色，仿佛把人带入古代原始的生活时期。而转过身来，广场上火热的舞蹈和江面上的游艇，又使你即刻容身与浓烈的现代气息。生活在内地城市的人们来这里观光、避暑、度假，来这里“找北”。

由于纬度高，北极村从每年九月至次年五月全被白雪覆盖，植物只在短暂的夏季生长。这里的夏季白天极长，黑夜极短，据说夏至日那天，黑夜只有两个小时。正因为如此，农作物享受充足的日照，在这优质的黑土地上疯狂地生长，玉米、大豆、马铃薯又肥又壮，黄瓜、辣椒、西红柿果实累累。花特别红，果特别艳。

北极村村外的旷野及大道两边，到处都是野生的蓝莓，游客可以停车随意采摘。这些野生的蓝莓酸酸甜甜，味道极其纯正。但它们颗粒小，采摘比较麻烦，费时，效率不高。当地人就用一种藤编的撮箕直接撸，这种方法确实很鲁莽，把枝叶都铲断了，对植物的损伤很大。几年下来，在这高纬度地区，只有极短生长期的蓝莓，植株变得越来越矮，果子也结的越来越少，越来越小。如果不改变这种急功近利的措施，野生蓝莓的生态环境必将遭到毁坏。

到那时，商店里就会没有现在这么多的野生蓝莓鲜果及蓝莓干、蓝莓酱出售了。

最不可琢磨的是天空，天格外蓝，云格外白，太阳好像总是在头顶，看不出东升西落，所以很难辨识东南西北。在“神州北极”景区，不仅仅只是北字广场有“北”字，许多大石头上都写着一个个大大的“北”字。一块高大的石碑刻着“我找到北了”五个大字，游客纷纷在此留影。但愿人人都“找到北了”。

看北极光的奢望是没有的，晚上云层很厚，连星空也没有看到。

从北极村回到漠河火车站的时候，前往北极村的游客越来越多，旅游专列也开过来了。

心潮起伏，感慨万千。我们的国家富裕了，我们的社会繁荣了，我们的人民逍遥了。

忽然想起《尼布楚条约》及其许多，心情又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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