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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太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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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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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水

得对一滴水怀有敬畏之心,人不能目中无水。你一秒也离不开它,如果憋住气,没了空气还可以活个三两分钟,而没有水却不行,没了一滴水分的肉体,还能和对桌的牌友打二饼吗?岂止是肉体,谁敢说他的灵魂里不掺杂一点水分?灵魂里有水其实也不是坏事,它可以洗净一些被认为污秽的东西。一滴水就是这样,它的存在才会让你干枯的诗句变得鲜活和灵动。

一滴水,除了不常被提起的“水性杨花”这个略微带些贬义的意思外,似乎没有多少可以厚薄之处,在我的脑海里,大多数还都是“山清水秀”、“水涨船高”、“白水鉴心”之类的溢美之词。连唐太宗这么大的一个人物都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咱能比他唐太宗多一根手指头?退一步说,我敢打赌,无论薄情还是寡意,无论荻苇还是蒹葭,谁都不会忍住一天有亲吻它几次的欲望。

我的意思是,小也就小了,但也不能随意拿捏它,视它为无物。对于一滴水,其实你还不如一头牛,一棵树把它爱得磁实。它们都对它满怀期待,牲口会用舌头轻轻地把它舔舐入口,树一天不见它就伤心得连叶子都要枯萎。也许你不在乎它,你的格局大得像宇宙,而你了解一滴水吗?它即使有它的小世界,有时候小得微乎其微,甚至像群里那个从不说话的主儿,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它一旦大起来不得了,能水漫金山。不信你呸它一下试试,它会顺着唾沫星子,从你内心最隐秘的那块地方溜出来,把你最不想告人的那点儿秘密给抖搂出来。比如你暗恋哪个女孩,你最痛恨哪个上司,又比如你在内裤的暗兜里背着老婆掖起了几张票子,你和别人的是是非非,你时常笑容可掬的脸上,背后那些像阴魂一样缠着你不放的寂寞无助。它随着你的唾沫星子喷出来,把你平时锁在心宅肺府里的那些七七八八撒落在地上,你就再也不会有藏着掖着的秘密了。落在路旁的花上,花也会对着你憋不住的笑,被阳光蒸上了天空,大雁和白云把你这点心事噗拉的满天飞。所以你何必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去蔑视一滴水的存在,况且它平时除了念叨一些看见的事以外,也不是好嚼舌根子的主儿。

谁也不如一滴水那么随性,比我大多数时候敲打出的一些拙劣文字都要随性。它不会事先去布什么局,谋什么篇,随性得像一只在草堆里谋食儿的鸡。它时而退群独自游荡,时而加入大群小群引发一些涟漪和波纹。它的想法如此简单,就像一个快意江湖的豪侠。它不像人,为了看看山那边或者地那头的风景,人会拼命地踏破铁鞋往山顶上攀,手被荆棘扎破了,脚被石头磨烂了,有的累倒在半途中永远也爬不起来,还有的误入歧路而跌下山崖。但水不一样,水即使已经身在高山,它也不会有高高在上的姿态,它会放低了身子,顺着山势,和千亿滴同伴汇成溪流,拍打着山石发出泠泠清音,遇到有懂它的人,给它谱下那首千古绝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山流水”。又或者纵身一跃,跃成一幅意境深远的水墨高挂山崖,犹如仙女在九天洒落了繁星。这情景又被一个四处游荡的闲人看见,于是突发灵感,随口吟出那首“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的千古名句来。这滴随性的水就是那么幸运,它总是在顺其自然中遇到合适的人而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而只顾低头攀登的人却不会人人都有这样的好运,刻意追求想见的风景,风景往往不会有期待的那么壮丽。其实这怪不得人的这些所作所为,人往高处走,这是千百年来人们为之奋斗的不懈追求,谁也管不住人那两条自由行走的腿,但人也时常自作聪明地给自己套上一个绳套,人不会败在这两条腿上,往往问题会出在自设的这条绳套上。

树也向上走,树从一棵苗开始就可劲地往天空上够。不往上够又能怎样呢?它又没有像人一样长着两条腿,树的路一开始就被定格在脚下这几尺的范围内,它只能伸长了身子往天空上走。人一辈辈的累趴下了,院子里的树还在不停地往上走。树每走高一截,就装满了一辈人的故事,一边走一边说给天空听。树比人聪明,它在开始往上走之前事先把脚站稳了,它为了往上走得更高,先往下走,深深的扎进脚下的这片土地,等扎得够深够稳,它才踏踏实实地向着天空走一条既定的路。所有这一切,这滴水都知道,它曾经也在树的某一截停留过。树不怕被一滴水窥探了心事,它的年轮里大多都是人的故事,自己的那点心事无非就是担心某一天人会把它砍掉,去打一件永远也没有了生命的家具。再说,树之间很少说长道短,树的心事再多,也很少把枝条搭在另一棵树上去交头接耳,它们只管各自向天空要一点自己的空间。又再说,即使有,树也不会在乎别的树说三道四地咬舌头,它们没有“树言可畏”这个成语,它们信奉走自己的路,让别的树去说呗。

你也不能低估了一滴水的阅历,一滴水比人的见识要广得多。你可以对我说,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吃的盐比我吃的粮食都要多,但你不可以对一滴水这样说。人和树都有生有灭,人和树在经历和享受了属于自己的那点阳光和空气后,最终都会成为故事里的主角或配角而变成泥土。而水却不,一滴水是永生的。从洪范池那个镶着龙头的泉眼里冒出来之前,你知道它在地下呆了多少万年?它有可能沾湿过白垩纪、侏罗纪或者什么纪的地层,还有可能溜达到秦皇陵里的地宫里,在秦始皇的肚皮上打了个秋千也未可知。它从洪范池泉眼里冒出来,和其它伙伴汇成了狼溪河,地层里也有许多有关人和树的故事,有关消亡的、代序的、悬而未决的那些过往。它挟带着那些故事顺着狼溪河,又换成一种奔腾的词语踅进了滔滔黄河,它不会停,因为同一个故事在不同的环境中有着不同的视角和跳跃,到了太平洋,这些有关人和树的故事就会经过一滴水的陈述串起来,成为一部纪实体或者浪漫体小说或者一部有关人的历史书。不知这滴水带来的这些,有没有与我前世有关的故事,如果有,我想那是不是一棵树。

谁说水只能往低处流?是,水可以低到尘埃,人喜欢往高处走,可是能走多高呢?能攀上珠穆朗玛峰哪里不是。你无法想象一滴水所能到达的高度,它会顺着一根太阳光线搭起来的梯子攀到九霄云外。它的格局要比人大得多,有可能它附在你头顶那朵悠悠然飘着的云上,正在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何止是你,你出生、成长过的村庄,你现在生活的这座城市,你不辞劳苦地为了谋生来回穿梭的这条路,它都看得一清二楚,从天涯看到海角,从前世看到今生。

它把看到的这些告诉了天,又告诉了月亮告诉了星星,它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着就累了,忍不住打了个瞌睡,被雷公不小心磕响的金锤震下了云朵,飘飘忽忽地又落到地面,它把天上的新鲜事又给大地说,给树说,给喝水的驴子说,驴子听着这些趣事,咂摸着舌头发出一连串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嗯啊,嗯啊的笑声,树更加被引起了对天空的好奇心,于是更可劲地往上够,想亲自去看个究竟。于是经过了一滴水的走动,天和地也基本上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一滴水不会被你用任何方式消亡它。用火,它会瞬间变成看不见摸不着的汽,火灭了而它一个分子也少不了。用寒冷,它会变成冰和同伴抱在一起取暖,寒冷走了它又会变成一滴自由自在的水。用情感,它会变成一颗泪从你的眼睛里滴落,是甜的、苦的、涩的你不得不独自吞噬自己造成的后果。

自从听到一位大师说女人是水做的那天起,我就把她们当作生命中同水一样最重要的一部分。生活中的这些女人,我的母亲,我的老婆和女儿,哪一个不是值得用生命去敬仰,去疼爱,去呵护呢?

一滴水和同伴汇成的溪流、激流、浪涛,欢快的时候轻歌漫舞,激动的时候奔腾,澎湃。你说停一停,它继续流;你说别停下,它还是继续流。它就是这么随性和自然,你不必担心它消失得无影无踪,下落不明,它就在你的面前或者藏在你心里,又或者文章一开头说的,正在洗涤你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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