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夜之间

仿佛一夜之间，空气润了许多，早晚之间的清冷之气一下子遁去。余下的，尽有丝绸般的幼滑。虽然偶尔还带着些凉意，倒似一阙开篇的美词里欲扬先抑的熨帖。

梨花雪早已下过，那白茫茫的一树树，让剪舞的春燕怀疑是不是归来太早；桃花也笑过了春风，花色红得似火焰般燃烧，分不清人面与桃花哪一朵更像春天的钤印。映红的娇艳，让多情的公子神情落寞——去年的人面不知何处，明年的桃花还会依然吗？

春姑娘把已然成型的春卷加深了一些绿色，从初春娇嫩的暗喜于心，人们并没有奢侈地把一份心情淋漓尽致地挥洒出来，仿佛等待着为更美的风景盖上更贴切的心印。

山野不再矜持地舞起了翠色的裙子。生命的悸动，撞开了春天的山门，绿色开始以汹涌之势统领了世界的主色调。不，春天应该是百色的大容器，绿色裙裾上点缀着点点碎花，流苏的纯白，连翘的娇黄，樱花的粉红，在小鸟的千回百啭里也给春天絮叨着各自的花语。

阳光不急不躁，软软地泼着，仿佛有淡淡的烟霭。这一切的春意，明媚倒是明媚，鲜艳却也鲜艳，可这暮春的颜色里，仿佛有缺少了点什么。对，春雨。我连同我的心情，万物连同它们的等待，该与春雨来一次久盼的邂逅了，天与地也该有一次促膝长谈了。  当禾苗抬起了沉睡的头颅，这些农民的孩子，需要上天润泽的恩赐。雨生百谷，点瓜种豆，麦苗也将灌浆、抽穗，庄稼将在这个时候进入各自生命的拐点。

春风知意，开始在柔漫的絮语里启动了加湿器的开关。于是江南江北，山川平原氤就着一篇烟雨的朦胧诗。虽阴着天，但不黑暗，天穹里穿下千万根银丝，倒是有心脾通透的快意，草木有了初浴的光洁，雨丝打湿了蝴蝶的翅膀。拉开西窗的帘子，顺着猫咪的目光极目窗外，看到对面楼的屋瓦上泛出蛋清色的光润。凸凹起伏的屋瓦，以手握手的承诺来宣示一生的勾连，又像哆来咪发的琴键，嘈嘈切切，经雨滴的弹奏，懂春的人心里于是就有了一首聊胜于郎朗的钢琴曲。

猫咪学着窗外天空中雨燕的鸣叫，嘴里也发出“啾啾”的声音，它在向它们索取春天的信息。但春燕对它却视若无物，它们忽闪着羽衣，试图用尾巴剪断这天空牵扯的丝丝银线。一个回旋，又一个急转弯，把槐花的洁白，臭椿的张扬，榆树的皱纹都尽收于它优美的华尔兹舞步中。忽然一个低旋，尾巴正好剪掠过池塘的水面，于是水面上有了一圈圈柔柔扩散的同心圆，惊扰了水底正在谈情说爱的一对小鱼。我忽然想到小时候故乡的山野里，也是在这个季节，巨大的光石梁上长满了青苔，蜗牛都出了头，粘在石面上慢慢爬动，成群结队的水牛牛在草丛里悉悉索索地爬动，这是一种长足的小虫，有着坚硬的身甲，腿一曲再一蹦，能蹦出七八米远。乡下的雨燕更有广大的舞场，家乡的水塘就是它们的尾巴剪不断理还乱的舞步印痕。望着窗外的春雨，我陷入了一种乡愁中，屋里很静，伴着我的思绪，和窗外的淅淅沥沥形成一种静与动的和谐，饮水机里的水仿佛也不甘寂寞，也不时地咕噜冒一个泡，咕噜又冒一个泡。其实这何止是一场春雨，对于知春的人，这何尝不是一次心灵的洗涤呢？

其实对于一场雨，各有各的理解，人们总是用即时的心情来评判某一个事物。也有途中的羁旅，埋怨着春雨的无理，时代与生活节奏，总有一些各怀心事的律动。不是每一种常态都适应每一个人的心情。

淅淅沥沥地不急不慢，有慢性的行路人说，急什么，前面不也还是下着嘛！想到这里我不免忍俊不禁，与其说这是一种幽默，还不如说这是一种人生的睿智，面对心急火燎的快节奏的路程，何不慢下来，有空闲审视一下自己的内心呢？

有农谚说，春雨贵如油。的确是的，春雨下的正是时候，到了晚上，虽不见了它的身影，却听得窗外嘤咛的滴滴答答，碎碎的噼噼啪啪，让人突然想到一句千古名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雨就是春雨，它有着春天的优雅和从容，雷不惊电不扰的让人踏实。到了早晨，肯定不是那宿醉的才女吟就的绿肥红瘦，那应该是绿肥红蓼了。

也有一些孱弱的花瓣，经不起久缠的雨丝，飘落在水洼，也有几片呆烦了的树叶，绿绿地坠落在春雨滴就的细流里。于是这丝丝的银线就成了春天画卷的绣花针，把绿和红织就成一幅优美的十字绣。天空的手在大地这块画布上密密地添枝加叶，雨滴是它变幻的笔触。笔尖回转流连，春天的一切都凸显在这鲜亮的画面里。雨滴也是上苍爱物的泪水，就像我此时感恩的泪水一样，在眼里打了一个转转就滴落下来，和这无边无际的纯净汇合，于是这无边无际的春雨里就有了我的一滴。

我想，我这一滴泪水，会随着千万滴的雨水一起，泛起泡泡，随着这春雨形成的涓涓细流，漫游大地，它可能有时候被雨滴敲得七零八碎，有时候又重新聚集在一起，就像我年轻时候的梦想又抑或说是理想，到头来，这些理想的泡泡被摧毁破灭，但我哪一次不是把它重新捡拾起来修补？我突然想到刘欢的歌词，心若在，梦就在。我不会因为破灭了梦想就随波逐流，即使我不再年轻，我想我会重新聚起一个泡泡，让梦想支撑起人生的春天。就像海的女儿，为理想为爱化为了一只小小的泡沫也是值得的！

有时候，我会带着发酵的味觉来评判世界，当我以这样的心情来描绘一个季节的时候，我腹笥的词语就像一艘乘风破浪的船，我在途中会看到风景也看到风景中的我，就像现在，我依然觉得，生活总是苦中又甜，虽然有时候它给你五味杂陈，但春夏秋冬的变换，总有一种美好在等待着。而春雨，是天地间最丰富的语言。

人生，谁没有经历过喜悦和悲伤，在这春雨里我想到的和敲动键盘所敲出的呓语，不光是和春天讨论任何和我有关的故事，还有一些微疼、微醺，寂静欢喜，微微悸动的波纹像春雨一样，以我的虔诚和炽热的灵魂，来聆听乾坤的幽深和世界的幽远，来写就一首春天的蹩脚诗，毕竟，我是此在，昔在，恒在的世间一份子。

春姑娘穿针引线，也似在缝补我的心情。雨后明媚的，不光是人间四月天，还有我曾经为春天漏写的一首诗，我现在用求真的心绪来补写上。它不是艾略特的荒原，它不光描绘春天绿色的胸膛，一年二十四节气里，感受冷暖，孤寂，和百味的人生。

忘了说，这已经是一场谷雨了。春天最后的节气提醒着人们快些点瓜种豆，不要误了农时。农人们开始忙碌起来，仿佛一夜之间，一场新的生命大剧也即将在这场谷雨中拉开序幕。燕子雀跃于春雨之际，我心中的词语也在春困的惺忪中蠢蠢欲动。

季节的轮回也将登场，再过一些日子，我就要读莎士比亚的《我能否将你比作一个夏日》了，但当下，莫负春日好，我用我的笔，最后拨响暮春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