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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太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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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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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种树

一场不期而至的雨来临,雨滴落下,飞溅开来,向四周开出一团团白色的花朵。雨落大地,不乱方寸。雨丝拉长着“乾”的高远,荡起着“坤”的寥廓,雨是天空种出的树,树从天空中俯冲而下,抖落满地的雨花朵朵。大地为每一滴雨腾好了位置

谁说天空不能种树?如果在月明星稀的夜晚,你抬头看,你看没看见那轮洪筭之星,那澄如玦玉的大盘上面,有一些影子在晃动呢?那就是长在天空的一棵大树,它有五百多丈高。如果你再看仔细点,那棵大树底下有一个人在日夜不停地挥着大斧砍向它,每砍一下,大树就摇晃一下,愈合伤口,再准备迎接下一顿斧头。如果人是一棵树,谁都知道自己曾默默舔舐过多少留在身上的伤口,让它慢慢愈合,再去迎接更猛烈的砍斫。你是不是和这棵树一样,都没有因砍斫而倒下,反而更加茂盛。

你还会看到,有一些闪闪发光的小亮点在眨巴着眼睛,散落在天空的各处。那是天上的萤火虫在忽闪着荧光的肚皮儿,或者是天人们的家里透出的灯光。这绝对不是我的臆想,早在几十年前,一个大诗人说的。他说,天上有街市,他说,那些星星就是天上的街灯。他还说,流星就是天上的人提着灯笼在走。那么我说,天空,就是被倒扣过来的另一片大地!

若夫在晴朗的天气里,你再看看头顶上天空的蔚蓝,那就是天空中的大海,天空不缺水。白云是天空的土地,它们成片状,成条状,成山川状,那是牛郎除七月七之外的日子,赶着他的神牛耕出来的田地。那些条状的白云就是他犁出来的地垄沟。田犁好了,地整平了,于是这些白云里被种上了雨。这个放牛的穷孩子,他的一年似乎就是为那一天而活,他的一生似乎就是为那座桥上的伊人而活!大地上小小的我,可能就是为了一场雨而活。

当初,我的目光曾长久地抚摸着生活中的一些事情,我种下的生活,或许在别人的宏声巨响里微不足道,但我会对一朵花微笑,为一粒米鞠躬,为一座山仰止。因为这朵花喂养了我的眼睛和鼻子,这粒米又充实了我的肚腹,这座山让我看到一个高度。在我如此小里小气的生活里,我难道不是在拥有着生活的特殊赐予吗?

我曾经认为,生活中很多所谓重要的事情,它们不比一朵花重要。就像今天的雨树开出的一朵雨花一样。曾有很多所谓重要的事情让我慌不择路,或者食不甘味;有很多所谓重要的事让我急赤白脸,或者心急火燎;有很多重要的事有的只是为了活着或者生活。我的生活看起来如此悄无声息但又暗地里葳蕤杂陈。有什么比平心静气地来相会一场雨更重要呢?就像欣赏今天的雨树开出的一朵雨花一样!

今日有雨。在我空寂的屋子里,猫悠闲地在地上踱来踱去,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好像要把这个家里所有曾经的欣喜和悲伤都替人再重新咀嚼一遍。桌子上的一本书被吹进来的风有一搭无一搭地翻看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从书籍的挚友变成了手机的奴隶,现在,我最亲密的伙伴除了床就是手机,无暇再为一本书而费神巴脑,我不比一丝清风更熟悉一本书。

对于这样的变化,我如鲠在喉,也心生过不安。在手机和书籍两者之间矛盾地逡巡,但是我的眼睛总是像被黏黏胶粘住一样,前者总是占据了上风。可我今天邂逅了一场雨,我看到雨线把天与地连接起来,眼前出现了雨形成的莽莽丛林。我赶紧把被那些手机里搞笑视频黏住的眼睛使劲拽了出来,我听到我眼光的丝线“蹦蹦蹦”地被扯断,于是把手机扔到一边,毫不客气地。

列位看官,如果你像我一样,此时关在屋子里,扔掉手机,心无旁骛地看向窗外。你盯紧一滴雨,从你目光所及之高处开始盯,你就会看到雨就是一条线。没错了,这就是雨从被种到白云里生根发芽,拔节成长后,长出来的一棵一棵的树,这条雨线就是树干。天空的树往大地上长,吹来一阵风,或响起一阵雷,雨树上结满的果子,开满的花朵,就纷纷被抖落在大地上,于是大地上开满了白色的小雨花。

这些雨树开出的花,有时候弥足珍贵,它们让大地上干渴的禾苗抬起了头颅,人们称它为“油”,在春天;有时候它们变成轻盈的身体,慢慢地飘落,天上种出的棉花树,棉花儿飘落,人们称它为“三层被”,在冬天。有时候也让人们措手不及,危及生命,人们称它为“洪水猛兽”,在夏天;有时候它好像诉说天人们的悲苦,嘈嘈切切,无休无止,人们称它为“愁”,在秋天......

我周末的时候喜欢去县城东边的文笔山看看那棵树,一棵比别的树高出很多的野柏树。它显得高大而孤独,周围的树都以它为标兵,使劲地往天空够。我觉得它刺破天穹的样子肯定和天上的树接上了茬。它头顶蓝天脚踩大地,天上地上的事它肯定都清楚。不过,天上的事它不过是道听途说,它不比一滴雨明白。那么,我还是天上的事问雨,地上的事问树吧。

站在山顶,极目而望,我倚着那棵树,整个县城的全景尽收眼底。树比我高出不知多少倍,它站得更高。对于山下的事,树比我更加看得清,想得明。

我有一些烦恼的时候,喜欢来到它的跟前,滔滔如黄河之水般地向它倾诉,我恨不得把一肚子的憋屈都说给它听。它用枝子抚摸着我,用影子为我挡住炙烤的烈日,用叶子发出哗啦啦的笑声来安慰我受伤的心灵。它,和我亲如兄弟。

它用一根树枝指了指锦东公园一个散步的老者,似乎在让我回想一点什么。这老者我认识,他曾有一对事业有成孝顺的儿女,他和妻子的晚年应该很幸福,可是没想到前几年先是女儿得重病逝去,后来儿子又出车祸离开,妻子受不了如此打击,也撒手人寰。老者有一段时间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月没有出门。我不知道他那一个月他的内心经历了多么痛苦的煎熬,但是一个月后,他打开门,脸上依然浮现着笑容,和邻居们见了面热情地打招呼,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公园和老头们聚在一起开玩笑,还是像往常一样去遛弯、锻炼。“不然能怎样呢?总得要继续生活,如果你对生活老是喊冤叫屈,生活会对你置之不理”。柏树摇摆着枝叶,把我轻轻拥抱。

我的目光又移到文笔山路的南端,看到一个开着轮椅的年轻女孩。这个女孩,我在上下班的路上经常和她相遇。她有时候拄着双拐,身上常常背着一把琴,把一些物品挂在拐上,就那么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孩竟然残了双腿”,我遇见她的时候常常想。但是我看不到女孩脸上有一丝悲伤,她倔强地走在那条路上,显得沉稳平和,每天都风雨无阻。后来我知道她办了个琴班,就在我单位附近。她每天教孩子们练琴,自食其力,她感到满足和充实。相比于这个女孩,我有健全的双腿,生活并没有对我有多刻薄。我的烦恼大概来自于空想、欲望、做梦和自欺——这是一棵树告诉我的。

我倚着这棵树,还看到了很多,包括一些流浪狗和流浪猫,它们扒拉着垃圾桶,寻找着一口果腹之食,半山腰的一些观景树,腰上挂着吊瓶。好像从娘胎里一出来就病病殃殃的。我和大地上的每一种动植物,都在按自己的方式活着。

看着山下那些如过江之鳍的汽车和人流,我就想,这些步行的人和汽车里的人中,是不是有大隐隐于市的智者?他们用大智慧活着,用笔写出至理箴言,散播他的智慧,再帮世人活着。这些人中,是不是也有像脚下的小草一样潦草地活着?潦草地活着,遍地都是这些顽强的生命,野火烧不尽。每一个人,都是一部长篇小说,每一个窗口,都在叙写着一部长篇小说,每一株草,都是一种生活。

此时,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天空的森林搅动着大地上的森林,天地之树混合搅拌成粥样,不分你我。你听,听,雨落在屋瓦上,砸在沟渠里,滴在急行人的伞上,打在人的眼窝里,嘈嘈切切,大珠小珠,哆来咪发。是不是天上还有一位双腿残疾的姑娘,用修长灵动的纤纤细指,在弹奏她心爱的素琴?她的琴声被雨带下来,正好被一个扔掉手机,站在窗前,心里卷起千堆雪的人听见,他的眼里泛出了泪花,让那个路上匆匆行走的,雨滴砸在眼窝里的人替他把眼泪流了出来。

我还听到了什么——万马奔腾?十面埋伏?不,在天空所有嘈杂的声音里,我听得最清楚的,是我家燕子从南方归来的声音。我明显听到了领头的老燕子对小燕儿们说:“孩子们,加把劲啊,别落下,再飞一程,前面就是家啦”,我能想象到它们一家排成了“人”字型不停奋力前飞,仰头望去,天空中肯定有一个大写的“人”在飞翔。小燕儿边努力追赶边问妈妈,“妈,咱们为什么要回来?在哪里不都一样活吗?”老燕子回头深情地对小燕儿说:“孩子,要记住,无论走多远,那方屋檐下,永远是我们的家。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常回家。”

雨声里我还听到了一朵蒲公英的哭泣。当年,它轻轻的羽翼盈盈的发,不知何时,它脱离了母亲的怀抱,不知不觉飞到陌生的异域,失家的孩子经常夜半中哭泣,流浪的小英子多么渴望栖息在故乡的枝丫。此刻,在我看着窗外的雨的时候,它在异域正抓住一缕风的尾巴,它说,风大叔,我叫小英子,我想借助你飞翔的翅膀把我送回家。风大叔,请你听仔细,我的家园有一面长长的墙,蜿蜒崎岖一直到天涯,北边一条河九曲回肠,南边一条江奔流而下,我家有一座伟岸的大门楼,五星红旗在上面就像那天边的彩霞。我家有广阔的田野,最南边的海洋里有点点明珠,一年四季温暖如画。西边的一座大山,如果你站在上面,世界都会在你脚下。清风默默地听完蒲公英的诉说,它说,哦,小英子,我明白了,你说的这个家也是我的家,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你的妈妈是不是叫“中华”?蒲公英一听点点头:“风大叔,那里正是咱们的家”。这是我从一场雨里听到的它们的对话。

天空的树往下跑,地上的树往上跑。如果人是一棵树,那么,人这棵树是往前跑。人这棵树的营养是岁月,生长的轨迹是路。小时候父亲这棵大树带着我这棵小树长,拉着我这棵幼苗长。他逐渐地长成了一棵老树,他的树干上暴起了虬龙一样的青筋,他的树皮也松弛了。我这棵树也长高长粗了。长着长着,我就成了扶着他长,我们的枝丫连在了一块儿。

我还小的时候,你把营养都给了我,我长大了,你舍不得我把营养分给你。你这棵大树把你的营养培育成了林,但你还是不忍心自己踏踏实实的吸收一点多余的营养。我扶着你长啊长,你终于长不动了,你在祖父的坟前歇下了脚。你这棵大树终归长在了祖父的坟前。于是,我回过头,再拉着我的孩子们这些小树苗继续往前长。

村庄的坟也是树。你看,最高处的那一座土丘,那是高祖父祖母,第二排,那是曾祖父祖母那一辈下一排整齐并列的是祖父祖母那一辈,下面就是父亲的新坟了。这不是树干和树枝的排列次序吗?我们这里,一般把祖先栖息的地方叫做“林”。清明节上坟的日子,我们都说是“去林上”。

雨,请你告诉我,天上的树也是这样排列的吗?天上的人,也是这样一辈一辈拉扯着成长的吗?雨下个不停,此时天空和大地在偶偶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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