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追踪到哪里,才能终于追踪到史实,况且我也无意追踪史实
——史铁生
对于她,我们不必过多追寻什么,在史学家们的眼里,她或许是轻轻擦过历史天空的一片云彩,他们只把她当做历史的一点陪衬而偶尔让她在史书里眨巴一下眼睛。也许那些遗漏在历史缝隙里的零碎儿,才是我们将要真正追寻的真相。就像我今天刚提起笔,就浓墨重彩地为她写了一首诗:
大漠彤云朔风狂,胡笳悲声饮沧桑。
白云不解游子恨,却教离人空断肠。
贞姿不受雪霜侵,长天雁字两三行。
塞北风雨悬霄汉,中原垂柳笑斜阳。
是的,有这些就够了。那些所谓的史实也许真的不那么重要,有她,有《胡笳十八拍》,有《悲愤诗》,那些所谓的史实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它们什么都告诉了你。
此时,压在我心头的那种惆怅与无助无端泛滥起来。刚为她写了一首诗,就觉得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时隔一千八百年,我仍能触摸到她的苦难,她的辉煌,她的才情,她的不朽。
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看起来摇摇欲坠。亲人离散、骨肉分离、身心折磨、颠沛流离。每一个词都从她身上重重地碾过;少年丧父、新婚丧偶、中年离夫、母子永别。每一种苦难与不幸似乎都源源不断地向她聚拢。她是怎样背负着这些走过的春夏秋冬?如果上天为成就一个人必先苦其心志的话,那么这种成就人的方式未免太残酷了一些。
其实在那个战乱纷争的时代,悲惨的命运落在一个女人身上屡见不鲜,如果她糊糊涂涂地度过一生也就罢了,可她偏偏在历史的瀚海中留下了永远荡漾着的一缕波纹。
蔡琰,我心中的伟大的女人,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她经历了最坏的,却创造了最好的,她屡次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而她却创造了一虹抹不掉的文学彩霞。
史书对蔡文姬的记载鲜有笔墨,范晔所著《后汉书》也不过七八十字。人们对她的了解大多是在《三国演义》上的三言两语。但有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蔡琰天生聪颖,过目不忘。而生在大儒之家,自然跟着父亲蔡邕耳濡目染,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以致后来,她可以把父亲失散的四百余册书籍一字不落地默写下来,这哪是我们这些在学校连背个历史地理都困难的凡夫俗子所能比拟的呢?
蔡琰是不是一个美女,史书上也没有记载。但范晔有评,说她端操有踪,幽闲有容,区明风烈,昭我管彤。由此可见,即使不是沉鱼落雁,肯定也颜值出众。我们在这里就权当她是一个才貌双全的美女吧。据说蔡琰还与少年曹操有一段未有结果的恋情,至于有没有,那都是后人的猜测,不过,曹操对蔡文姬一生的影响,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然而,这个令人怜惜的美女,在十七岁就开始了她险恶的人生之旅。新婚不到一年的丈夫卫仲道病死,继而父亲蔡邕无意中卷入一场政治斗争,被大司徒王允所杀,蔡琰的厄运由此开始了。我忍不住还要为她写一首诗:
大漠的风与沙在鏖战,
我悲愤的诗和音乐在纠缠
家乡的孤舟呀快过黄河边
孤独的旅人对着灯火煎熬着明天
塞北的朔风吹老了梅花片
风雨卷了又开,去了又来
燕子啊,请你早早了了我的思乡愿
公元195年的深秋,河南的陈留郡。自从丈夫死后,蔡琰忍受不了夫家的冷眼和嘲讽,毅然决然地回到娘家。漫天落叶萧索,秋天的落寞,和这个落败的家一样没有生气。自父亲遇害,这个家也随之败落。假如夫君未亡,父亲健在,蔡琰可能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可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这样的变数,那会有以后伟大的蔡琰吗?命运就是这样令人不可琢磨地游戏着人生。
蔡琰此时拿起父亲遗留下的木琴,弹起忧伤的曲调,这曲调声声都饱含着对父亲和夫君的思念之情。她对音律有着天生的敏感,还记得小时候听父亲弹琴,她那时有四五岁吧。听着那美妙的琴声,她有点陶醉了。突然,琴声戛止,她凭着直觉道出这是第二根琴弦崩断。当她告诉父亲的时候,父亲用惊讶的眼光看着她。他简直不相信眼前的女儿有着如此之高的音乐禀赋。接着他故意弹断第五根琴弦,小姑娘又准确无误地给他指了出来。父亲欣喜之余,从此悉心教她乐理之法。
自嫁于夫君卫仲道,两人恩爱有加,赋词作诗,琴瑟相合。不到一年的功夫,这些曾经的美好就成过往,如今的境地,已是和之前天壤相别了。
她对着廊前的池塘,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琴声如泣如诉,持续不断。我暂且借用《老残游记》中黑妞白妞演奏片段来形容这一切吧。良久,琴声转折而下,慢回缓旋,渐渐收束。待到消散殆尽,突然又一个高起,如在刃上,又如游丝一般。络络绎绎,回声不绝。
旁边丫鬟仆人一干人等,只觉身心虚空,遁入化外。一炷香燃尽,大家都静立着不动,依然回味在这绝妙的清音古韵之中。霎时,忧伤的琴声戛然而止,只听得时间在汩汩地流走……
可蔡琰哪里知道,危险和厄运在悄悄地向她逼近。一队匈奴军队包围了这座宅院。他们知道,这座宅院肯定有他们需要的财宝和美女。当他们冲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在庭前池塘的走廊里,他们看到一位仙女正在抚琴,只见她云髻雾鬓,光彩照人,两道黛眉轻颦微蹙,一双情目幽怨欲言。
这不是在梦中吧?天下竟有这么靓丽的女子?小头目掐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确信不是在梦中。也难怪,他整日生活在蛮族之中,所见女子都是浑身散发着牛粪味的粗妇野女。雅静优婉的蔡琰,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女下凡,一泓远水。
面对这个眼神清澈,面色幽怨的女子,胡人们被震惊了。他们把宅院洗劫一空,把蔡琰和丫鬟们用绳子串成一串,拴在马后,踏上了北上之途。从此,苦难开始了,也开始了蔡琰作品的巅峰之作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蔡琰是不幸的,但她又是幸运的。如果没有身心的磨难和苦难的经历,也成就不了她的《胡笳十八拍》和《悲愤诗集》。一曲胡笳十八拍,句句惆怅声声怨。
草色衰竭,满目荒凉,马蹄卷起了漫天的沙尘,萧瑟的北地更加蒙上了一层昏暗。她不得不啃着无比腥膻的羊骨头,坐在牛粪烧的篝火旁,她身上被绑着绳子,忍受着匈奴兵手里的鞭子,和一伙同被抢来的女人们依偎在一起取暖。
“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
汉地,就这样一步步地消失在视野中,满目的稻黍良田不见了,映在眼前的,只是苍苍茫茫的草原。漫天的星宿眨着寒冷的眼睛,草原上的冷风一阵接着一阵。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四周如同未来的命运一样,又充斥着不可预测的变数,寂静得可怕。匈奴的地盘,迎来了这群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女人。在这里,蔡琰遇到了她人生第二任丈夫,南匈奴左贤王(据考证,姓名不详,并非刘渊之父刘豹)。
被掳来的妇女,当做战利品按功行赏给大大小小的头目,蔡琰像一具牲口一样等待着被分配,然后等待着穿上粗布衣服,放牛放羊,点燃牛粪烧开那腥膻的牛奶,晚上供那个分到她的匈奴人玩乐,给他生儿育女,跟他过日子。
再见,我的家乡,再见,我家乡的沃田稻香,我家乡的春种秋收,我家乡的姹紫嫣红;再见,我亲爱的母亲,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夫君,如今,母亲,您也失去了我,您已经老了,又逢乱世,女儿离开了您,谁能替我来照顾您呢?想到这里,她的两眶里已经满含了泪花。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土,禀气合生兮莫过我最苦......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
蔡琰随后遭到匈奴左贤王的强暴。她望着黑暗的帐顶,对天倾诉“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亟我越荒州?”
她病了,她一连几天不吃不喝,她不忍遭受如此的虐待和侮辱。可她现在遭受的一切,又有谁能来为她排解呢?一个弱女子,不默默承受,又能怎样。母亲在跟前就好了,虽然她不能为我解脱当前的困境,起码我能趴在她怀里大哭一场呀。
蔡琰默默地拿出她从家里带来的那把木琴,她弹奏起家乡的曲子,在悠扬的乐声里,她暂时淡忘了痛苦,仿佛回到家乡,回到父母身边,回到暗恋过她的曹孟德身边。一丝悲凉,往事不堪回首;一声哀叹,心事付诸瑶琴。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燃......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情怀兮谁与传”。
正伤感之时,门外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她推门一看,一群衣衫褴褛的匈奴孩子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们黝黑的皮肤,瘦小的身材,硕大的头颅昭示着营养不良的状况。他们瞪着天真的大眼睛看着蔡琰。他们是住在附近的牧民孩子,被悠扬的琴声吸引过来。蔡琰看着眼前这群天真可爱的孩子,看到他们破旧的衣衫,冻得满是伤痕的小脏手,她心疼地抚摸着孩子们的小脸蛋儿,眼睛里泛起悲悯的泪花。随后,她干脆把座位搬出来,坐在门前的草地上继续演奏。那悠扬的清音,那婉转的曲调,飘飘渺渺,穿过大漠和草原,越过敕勒川和阴山,在整个匈奴上空流淌着,飘散着…..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蔡琰抬头一看,一个宏大的场面震惊了她。在孩子们的后面,聚集了很多匈奴人,他们中有手拿针线的大嫂,有握着马鞭的牧民,有跨刀背弓的士兵,有穿着华贵的千户。他们渐渐地越聚越多,成百上千。他们静静地立在那里,领略着蔡琰手中的那只魔琴所发出的清泉般的声音。这天籁之音唤起了一种美好向往,唤醒了他们深埋在内心的人性之善。这个饱经风霜的汉族女孩,用音乐洗涤着匈奴人民的心灵。大音希声……
至此,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听一些外国歌曲的时候,虽然听不懂歌词,但那音乐中的每一个音符都会引起我的共鸣。音乐无国界,音乐是人们之间沟通的桥梁!
突然,人群背后一阵骚动,一个头戴尖顶帽,流苏披散,身穿绣有花鸟禽兽图案,腰跨弯刀的人分开人群,手拿一顶花环,来到蔡琰面前,单腿跪下,向蔡琰行了一个匈奴人最高大礼。他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当着他的臣民,向蔡琰隆重地求婚,身后一片欢声雷动,庆祝着这个震撼人心的一瞬。
这个男人,就是南匈奴左贤王。他曾经那么粗暴地占有了蔡琰,曾经把她作为鞭笞的奴隶,而今,他实实在在地被这个娇弱的汉族女子所折服。
蔡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曾经多么恨他,多么厌恶他,包括他身上的那种腥膻的味道。但蔡琰忽然觉得她有一种使命,她要通过这个男人,改变整个匈奴人的思想,改变匈奴人民的境遇,不让牧民们到处流浪,不让孩子们挨饿受冻,让匈汉两族人民不再有战争,永远和平相处。蔡琰用音乐的魅力征服了匈奴人。
“东风应律兮暖气多,知是汉家天子兮布阳合。羌胡舞蹈兮共讴歌,两国交欢兮巴兵戈......”
她之后学会了胡乐,用胡地乐器胡笳吹奏出优美动听的曲子,以后创作的《胡笳十八拍》广为匈奴人民所流传,匈奴人民一直没有忘记这个汉族奇女子。《胡笳十八拍》后传到中原,在全国大流行。直到蔡琰归汉之后,匈奴人民每年在蔡琰离别日举行集会,演奏她的《胡笳十八拍》,来怀念纪念这个柔弱而又坚强的女子。她用她的爱清洗了匈奴人对她的敌视,对她的玷污,大爱无疆……
《三国演义》中并没有对蔡琰大写特写,,提到她只是为了引出杨修。可这寥寥数语的描写,已挡不住我对这位才女如滚滚黄河之水的敬慕之情了!
受《三国演义》的影响,我对曹操从心里还是不待见的,但对蔡琰身上,我却对曹大爷竖起了大拇指。曹操也许放不下对蔡琰的倾慕,也许出于对恩师蔡邕的报答,也许是爱惜蔡琰的才情。不管什么原因,曹操花重金赎回了蔡琰,甚至不惜动用武力。可此时的蔡琰已经和左贤王育有二子,和左贤王的感情也已日深,草原,业已成为她难舍难分的第二故乡。一十二年,草原的风已经吹老了她的容颜,她,不再是那初来时光彩照人的丽人。归汉,对于蔡琰来说,又是一次痛苦的煎熬和离别,让蔡琰处于一种极度矛盾的心情。
我的骨肉,我的儿子啊,再见了我的阿迪拐、阿眉拐(二子名)。不要怪我狠心抛下年幼的你们一走了之,母亲的家在中原,母亲离不开中原,就像你们离不开草原一样。
“不谓残生兮却得旋归,抚抱胡儿兮泪下沾衣。汉使迎我兮四牡騑騑,号失声兮谁得知,与我生死兮逢此时。愁为子兮日无光辉,安得羽翼兮将汝归。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消影绝兮恩爱遗。十有三拍兮弦急凋悲,肝肠搅刺兮人莫我知”。
据宋代《文姬归汉图》显示,左贤王千里相送,意图留住文姬。怎奈文姬归汉心切,临别时,左贤王一步一回头,他曾经深爱的妻子,他两个儿子的母亲,自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了。
在曹操的撮合下,历经沧桑的蔡文姬嫁给当时才子风华正茂的董祀,董祀当时二十一岁,蔡大他十二岁,董祀依仗年轻,对这个满脸沧桑的中年妇女并不待见。后因董祀犯死罪,被判问斩,蔡琰闻听后,赤足披发向曹操求情,救下董祀,从此董祀感恩,对蔡琰恩爱有加。蔡琰自此和丈夫隐居山林,专心著书。虽然经历了诸多不幸,但幸运的是,和历史上其他大多数美女才女相比起来,她也算善终了!写到这里,我的一颗沉重的心,也略微轻松了一些。
顺便提一下“刘”姓的演变,世间流行“张王李赵遍地刘”。刘姓据说最早起源为帝尧祁姓,夏朝后期,刘姓始祖刘累,为夏帝孔甲训龙,赐姓御龙氏。后因训龙不善,为躲避罪灾,举家迁往河南鲁县,改为刘。另为春秋时期一支姬姓封在刘地,以邑为姓,故取刘姓。刘姓在汉朝以前是不乱的,没有“遍地刘”这一说。刘邦立汉以后,一是多赐有功之臣为刘,又随着汉朝封王的盛行,刘氏皇族便逐渐分散到全国各地繁衍子孙。西汉前期为休养生息,避免与北方强悍的匈奴发生战争,多采用和亲政策来缓和民族矛盾,刘氏公主多有嫁往匈奴之举,匈奴后代多随母姓,至此,刘氏皇族公主在匈奴的后代都随了刘姓。匈奴一个左贤王刘豹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当然这个刘豹是不是蔡文姬的第二任丈夫,已无从考证。汉朝以后,随着民族大融合,南北朝时期也有少数民族改为刘姓的不在少数,其中一支名为孤独氏改刘是不争事实。
后因迁徙、躲避战乱、移居、海外谋生等原因,刘姓到处迁移衍生,到现在刘已“遍地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