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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太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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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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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高考有关的那些事儿

高考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一种情怀。走过了,把它当成一个过往;自始至终不能释怀的,就成了一种情结。

人生际遇里不可抗因素很多,有人没有得到过参加高考的机会,也有人参加过,却没能顺利翻过这座“大山”。这场人生的“滑铁卢”一直存在心里,成了一个块心病。于是惦记着,数量着,发狠让孩子替自己完成自己未了的夙愿。

这种情结自古就有。“金榜题名”是人生的四大喜之一,虽然被放在末位,却是重头戏的意思。因为它是一种荣耀,是人生命运转变的标志。对平民读书人来说,是从庶族变为士族的重要门槛。中榜的状元、举人要受皇帝召见,披红戴绿骑马游街以示尊荣。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它是个人才华的充分体现,证明你这个人不得了,是文曲星。因此,为了金榜题名,有人倾尽一生。

但是,福兮祸兮,人生、运途的变数谁能说得清呢?据说,唐朝后期的某一天,在同窗好友金榜题名,披红挂绿接受众人追捧的时候,落第的张继寂寞地躺在枫桥下小河的一条破船里,听着寒山寺的钟声,心里五味杂陈,感叹着命运的不公。他,因为名落孙山,失眠了。这一夜,被后人称之为“不朽的失眠”。

很庆幸张继落了榜,不然,怎么会有一首伟大的《枫桥夜泊》诞生呢?“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一千多年以来,这首诗成了一个标志,一个印记。那中榜的状元早已化为世间的尘土寂寂无名,而张继却无意间成了千古不朽的经典。

我也免不了像很多人那样,对高考有着复杂的情感。一直以来我对那年经历的高考,心里一直萦萦绕绕了好多年。成功的人都是相似的经历,失败的人各有各的原因。经历过高考的人,心里也似经历了半个人生的沧桑,几人欢喜几人忧,虽然常说不能以一时成败论英雄,但高考它就是一个坎儿。

有时候,学霸级的人物也会经历人生的滑铁卢,本来被老师同学亲戚朋友艳羡着,期望着,结果“啪嗒”一声,从塔顶跌落下来,像白素贞一样被压在塔下,郁郁而不得志。

话又说回来,生活不偏向谁也不薄谁,有人落榜了,反而把它作为一种再生的力量,变得更坚强,是金子总会发光,以后在事业上通过自己的打拼,在社会上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反而成了栋梁之才;而有人荣登大学的殿堂,反而以后作为平平,淹没在人海,泯然众人矣。

其实,我对上学非常厌恶,我不是个乖孩子,有时候觉得上学成了一种负担。不是家里供不起,是因为我上学不是给自己学的,是给父亲学的。

是的,这是父亲长在嘴边最常用的一句话。他每次看到我玩心不退,他就铺开架势,让我站在他面前,苦口婆心,声泪俱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从小理讲到大理。“咹,你们这是给我学的吗?学好了,考上大学,从小了讲,是你穿皮鞋与穿草鞋的分界线,是吃上国库粮,有个令人羡慕的生活,能娶个又白又俊的城里媳妇儿,能不整天价砸坷垃面朝黄土背朝天,能吃上白面馒头,能光宗耀祖。往大了讲,学好了能更好地效力国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我们弟兄三个,私下里把父亲的此类种种行为称之为“上政治课”。父亲一上政治课我们就头大,因为他一讲起来没俩小时不会罢休。煤油灯下母亲把粥热了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劝着,说,吃了饭再说吧,先吃饭好不?父亲每每都是狠狠瞪母亲一眼,又数落起母亲。“孩子都是你惯的,这样下去,怎么能学好?”

我的肚子饿得叽里咕噜乱叫,可父亲不开恩,谁也不敢抬手去动那饭碗。“咹,我和你娘拉巴你们几个容易吗,整天起早贪黑没完没了,我们这么辛苦供你们上学图啥,不就是图你们将来出人头地吗?你们念好是你们的,我和你娘也得不到什么,你们谁念好了谁享福,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他慷慨激昂,声遏行云,敲打着桌子边,眼里夹着泪疙瘩。其实他说的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心里只有“怨”字当头,狠心的爹啊,什么大不了的事啊,也不能饿着我不给饭吃啊。我暗地里给母亲说,这种饿着被父亲上“政治课”是吃“疙瘩头”,因为实在饿得受不了,就会委屈得嗓子眼儿里噎一个疙瘩一个疙瘩的。

父亲是不打人的,从小到大,他没动过我们一根手指头。可是我们情愿让他打两下,也不愿他给我们吃这样的疙瘩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还不如门口那只踱来踱去的鸡活得舒坦,他越唠叨不休,我的心里越逆反,我下定决心,越凶我我越不给你学!我要和父亲打持久战。

大人有大人的门门儿,小孩有小孩的道道儿,整个童年,我和父亲的斗争从没停止过,我深知面对强大的“敌人”要讲究策略——敌进我装,敌退我玩。因此,我采取了阳奉阴违战略战术,对学习更加吊儿郎当。

平时,父亲的破自行车一在院外晃啷晃啷地由远而近,我知道,父亲这是下班回来了,于是慌慌忙忙地从书包里拿出书本、作业本摆开架势,紧锁眉头,作思考状,作沉浸状。父亲打住车子,进得屋来,见此情景,总会满意地“嗯”一声。这声“嗯”是听不到的,只有我能从他的气息里感受到,能感觉他对我此时的学习状态是满意的。于是我暗自庆幸,又蒙混过了一关。就这样我们无声地进行着防御、相持与反攻。父亲就没让我过上一个舒舒坦坦的童年。

持久战一直坚持到初中毕业,我才开始觉得我并没有取得实际意义上的胜利,我暗暗意识到,这个习这还真不是为父亲学的。复读的时候,算是把心砸实了,沉下来认真地学了一年。

别误会,不是我幡然醒悟浪子回头了,我的思想境界提升得没那么快。从一定程度上,我是为我们班的郭庆龙学的——为争一口气学的。

事情是这样的,那个时候还不是义务教育,初中能考上全县重点高中——平阴一中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整个班里也就有几个学习好的能获此殊荣。中考之后,我落榜了。用家乡的话来说,倒霉的时候放屁都砸脚后跟,因为班里和我最不对眼的郭庆龙考上了高中。

因为我和父亲的“游击战”,我的落榜是没有悬念的。可我宁愿全班都考上也不愿郭庆龙考上。因为这小子太傲了,又显摆,还是我的“情敌”。我喜欢的女同学,像李琴啊,郭霞啊,他也插一杠子。等我喜欢英语老师田玉玲了,这小子也大言不惭地说喜欢小田老师,我因此一百个看不惯他。

公布中考成绩的时候,他在高中录取之列。他在班里围着讲台,举着通知书跑了三圈儿。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还故意斜吔我一眼,嘴角上挂着高傲的嘲讽,也许是我自己感觉到的,可能人家根本没那个想法。

我觉着他那破表情好像在说,你再能哎,再能不是也没能过我?这倒不打紧,我顶多把他当作范进一样疯了。关键是我看到李琴也对郭庆龙投去热热的眼神儿。那小眼神儿,好像郭庆龙立马就去吃国库粮,立马要随他而去了。其他女同学也偷瞄着得意洋洋的“郭范进”叽叽喳喳,窃窃私语,眼里那个艳羡,就差像现在的追星族一样尖叫、追捧了。

我心里泛起了一股深深的醋意。有啥了不起,不就是考上了个高中嘛,老子下年考给你看看!我甩手出了教室,回家连饭都没吃。所以我暗暗发誓得考上高中,给这家伙个好看,扳回这一局。“洒家”不相信,李琴的心就这样被他郭大狗(小名)拽跑了。我想到课本《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里“洒家”这个词儿,真想像鲁提辖一样,拳打他这个得意洋洋,不知天高地厚的“郭关西”。把他脸打个彩帛铺、油酱铺!我得复习,我得考高中,我要为荣誉而战!

自此我沉下心来复习了一年,命运顾我,终于可以背着窝窝头去县城最高学府去上高中。但是我一点也没有像去年郭庆龙那个高兴劲儿,李琴、郭霞她们都上了卫校,我没有人可显摆。来到这所高中,学生们每个人脸上都呈现出一种巍峨的状态,他们或匆匆来去,或静坐苦读,每个人的课桌前都摞满了一堆厚厚的书本,用立式的书夹两头夹住,头埋在课桌里能把脸遮住。我感到气氛厚重起来,心里充满了一种敬畏。

校园里我遇见了郭庆龙,他见到我非常平静,眼里含着一种深沉和信任,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你来了?好好学吧,咱们一起努力,我比你早一年,三年后我在大学等你!我那时突然有一种感动,说不出为什么感动或者感动什么,进而我觉得自己隐隐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大学,这个神圣的字眼儿,我当时觉得离她那么近又那么扑朔迷离。我摸了摸嘴边刚刚长起的绒毛,就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有了一种责任和目标。

于是我加入了“莘莘学子”这股浩荡大军,没有人逼我,也没必要让父亲为我声泪俱下地讲述那些大道理,我自此开足马力驶向高考的灯塔。三更灯火五更鸡,我——为自己而学!

那时我家已经第一批转了户口举家迁入了县城,学习努不努力,已经和吃不吃国库粮没有关系了,大学对我来说已经成了一种梦想。晚自习回家,再开夜车到深夜已经成了司空见惯的事。以前和父亲打游击打的底子太薄了,没有打好基础只好从头学起,非常费劲。但是没办法,只好一天当作两天来恶补。

每每父亲总是在旁边抽烟默默地陪着我,看到实在太晚,他站起来催促,咋?不要命了?快收拾收拾睡觉!他反而劝我,甭这么拼命,高考不是唯一出路,实在考不上咱就工作,别把身体弄垮。我嘴上答应着,还是不挪腚,他往往就夺过书本强行给我收拾起来。

人生就是这么富有戏剧性,以前他逼我学的时候,我跟他对着干;现在他逼我休息,我还是跟他对着干。可是父子两个的心情却完全变了,以前他逼我学习,我很烦;现在他逼我休息,我很感动!我那时觉得我们父子两个的心在逐渐靠近。八年以后,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当我对我的孩子也苦口婆心,声泪俱下地讲述大道理,逼着她认真学习的时候,我真正明白了,父亲当年,那是爱!有一天,大学毕业已经参加工作的女儿突然对我说,爸爸,你真不容易!我听了忽然感觉鼻子一酸,我知道,一个父亲和一个女儿的另一场战争,同样以爱的名义,结束了。

还是回到当年的高考。高中三年很快就过去,我迎来人生最重要的一步,准备接受人生第一次严峻的考验。临近高考那几天,我却像患了大病,吃不下睡不着,感觉压抑,烦躁。家里拿我当重点保护对象,炖了鸡烧了鱼单独让我吃。

那时候家里没有空调,晚上父母轮流拿蒲扇为我扇风,因为他们怕电扇的风不柔和。他们越那样对我,我越烦躁,试想,有那么一个人坐在身边摇扇子,你能睡得着嘛!我烦烦地推开他们翻过身去。总是觉得还有没有背下来的题目,忽然就翻起身找出课本再看两眼。那些书本,每一行下面都被我用钢笔铅笔圆珠笔划过,标注过,甚至正文下的每一个注解,都划了各种记录符号,书本烂得打了卷儿,平时翻了一遍又一遍,书本被我虐得不成样子!我很不理解现在的孩子为什么考完撕书,这是陪伴了三年的书啊,对它有了感情,得像对待儿子一样对待它们。我至今还保存着我当年的课本,看着那些破损了的课本,我现在觉得它们是那么薄,很奇怪当年怎么学起来那么费劲,大概真的是基础太薄弱了。

进了考场,心反而平静下来。那时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感觉,行不行反正就这样了,安心答题吧。考完第一场语文,感觉还可以,心里感觉踏实起来,可第三场我的薄弱项数学的时候,又犯了强迫症,考完交了卷总感觉没写上名字,赶紧找了班主任,班主任宽慰说,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应该是写上了,因为监考老师在考试开始前都督促集体一块儿先填写好的,可能是太紧张了,别管了,安心准备下一场吧。

等待成绩的半个月里,前几天是放松的,临近发榜,小心脏慢慢收紧起来。那时候没有网络,分数下来时,都是去学校查询。盼发榜又怕发榜,自己不敢去,父亲去看的。那天,惴惴不安地等待父亲回家,他的自行车晃啷晃啷声慢慢近了,咳嗽声也听见了,我的心紧缩起来,他推门进来,我赶紧看他的表情,没什么特别,不喜也不忧,他不紧不慢地打好车子,走进屋里,我也不敢问,他慢悠悠地点着一枝烟,我心里说,要坏事,心情立时沮丧到极点。没想到他吸了一口烟说,还可以,过了分数线。我的天,早说啊老爸,吓我这一跳!那时候,是先填报志愿后高考,只要过了分数线,上大学就等于老太太擤鼻涕——把里攥了!

如今,父亲离我而去了,他变成了故乡自留地里的一抔黄土。在那天高考的日子里,我又想起了我当年的高考,和与我的高考有关的父亲的林林总总。我倒了一杯酒慢慢啜饮,也给父亲倒了一杯放在他的遗像前,父亲在相框里微笑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说给父亲我高考的故事,父亲还是微笑着静静地听着。之后,我默默地说,老爸,你再来唠叨我,来数量我,来喊着我的乳名,给我上上政治课吧,父亲!多长时间我也不烦!你说的时候,我会用心听,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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