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大家儿时是否都听到过“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呀?”这句话。记得前段时间出差,回到家问女儿的第一句话是:“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呀?”就这一句话出口,我心里突然一惊。猛然想起,我自己上一次听到这句话,已经是二十多年前啦。这是对儿时记忆唯一一句可以完整记诉的问候啦。不过这一句话,在我生命的前十几年里的记忆里,好像也就听说过一次吧。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阳光不算热烈的夏日午后,我乘坐轮船从丰都回到那个只有水路交通的依水而兴,因水而衰的小镇——洋渡。不过有人会问,地处重庆,夏日午后的烈日怎么可能是可以沐浴的呢?或许是记忆里对温度没有了感知,或许是那时的父母不论天气如何都要劳作的原因吧。反正我自己对夏日的印象是,打着赤脚去给晒在坝子里的作物翻面,都要跳着走,不敢实打实的踩在地上。不过那天的夏日确实是可以沐浴的,或许这就叫夏日暖洋洋吧。
那天下了船,我沿着石梯,穿过古树,走进那个如今淹没在库区水下的小镇场上,踩着青条石,看着两旁多为木质结构的吊脚楼,一路走到场的尾端,便回到了我的家。镇上的人,都称那里为垭口,但是为什么会叫垭口,我也无法考证,而且我现在发现整个重庆叫垭口的小地方,还很多。当我靠近家门的时候,看见妈妈正拿着盆、桶在排水沟旁涮洗着什么。我的家是一个建于八十年代,砖瓦结构的二层小楼。外部是砖瓦砌成,内部楼板则是用木料搭成的,中间由一根完整的圆形木料横亘着撑着,提升二楼的稳固度,不过走在二楼的木板上,还是会有吱嘎吱嘎的声响。这栋小楼原先是两间,右边一间听说是大伯的,他读书出去了,好像就将房子给了我爸爸,因为听说我爸爸的那份“家产”是奶奶住的那间纯木结构的老房子;左边一间是五伯的,是后来他们做生意迁居丰都后,我们在他们手上买过来的。据说我出生的位置就是在老屋的楼梯上,具体是在大伯送给我们的那间,还是奶奶住的那间房子的楼梯上,我也没有多问过,反正就是造成的五六点钟妈妈要去上厕所,还没走到,刚到楼梯上就把我给生下来了。因为我来的突然,当时是奶奶用她的大衣把我包住,四姑才用篮子把我提到镇上的医院剪了脐带。奶奶本以为我这个男孩子是一个性格外向和她一样性格火爆的人,但是万万没想到,我却长成了一个闷不吭声的性格。也许这是因为爸爸常年不在家,让我缺少一些些阳刚之气,而没有了本应该有的男子气概吧。
我看见妈妈在浣洗东西,我就跑了过去,妈妈见我跑来,就笑着问我:“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呀?”那时妈妈的笑容是阳关灿烂的,难怪我之前会觉得那天记忆里的阳光是可以沐浴的,原来都是因为妈妈的笑容是灿烂的。但是妈妈开心灿烂的笑容,这将近二十年我都没有怎么讲过了。是那些岁月印下的皱纹的重量,让她的嘴角不再上扬了吗?妈妈当时将盆里的污水倒进排水沟,就把我抱进了屋。虽然我当时应该也有好几岁了,但是我依然是家里唯一的宝,得到的宠爱自然是少不了的。尽管更多的时候是我自己独自晃荡在街上,看着别人家的灯火,等着妈妈从地里忙完回来,但是妈妈给我的爱还是不会少的。
不过,妈妈会问我这几天有没有想她,我又为什么会在七月里去丰都呢?因为我五伯的生日是在七月,所以奶奶每年会带着他的几个孙辈去丰都,一来是奶奶陪她的儿子度过一个“母亲受难日”;二来是给我们这些孙辈的姐妹弟兄创造一个聚会的时间。五伯家两个女儿,一个是我的姐姐,一个是我的妹妹。因为他们到城里的时间比较早,我也可以跟着她们多一点见识,而且她们的学习也好,或许可以影响到我。但是,似乎我们姊妹们在一起,除了玩儿,还是玩儿,都不谈学习,所以导致我们这几姊妹后来所学的专业都不相同,谁也没有影响到谁。
在丰都的时候,我一个人最喜欢的是躺在地上。因为五伯家是贴了地板砖的我会认为很干净,所以我往地上一趟,就把自己想象成是一艘船,在地上就滑来滑去,就这样我也成了九十年代,最早的“人肉拖地机”。而我们姊妹几个呢?在家里最常玩的游戏就是“瞎子摸鱼”。为什么最喜欢玩这个游戏,得益于五伯家得天独厚的环境,姐姐的房间窗户,靠近隔壁一栋楼的外墙,所以她的房间,几乎不采光。这样即使我们不蒙上眼睛,也能玩这个游戏,但是我们为了游戏的仪式感,我们还是会在昏暗的房间里面,自觉蒙上眼睛“抓鱼”。在我们玩耍的这段时间里,奶奶就会给我们做饭,五伯因为在做生意,他和五伯妈都是早上将饭菜带到店里,中午再吃。印象中,奶奶做的麻辣土豆是很好吃的,不过她好像是只有到了丰都才会认认真真做一做饭菜,回到洋渡了她就习惯一个人“茶泡饭”。吃过午饭,奶奶通常是侧卧在沙发上睡觉,我们几姊妹就排队玩小霸王游戏机,打塔克、魂斗罗、救公主之类的游戏。或者就是看电视,那时城里的电视机可以收到三十多个栏目,而在洋渡电视只能收到七个,所以奶奶以前爱看的《还珠格格》《情深深雨濛濛》,最初都是在丰都看到的。我想那时最让五伯忙碌的时间,应该是每天的晚上吧。毕竟一大圈孩子等着洗澡,需要热水,奶奶又不会弄热水器,这时就需要五伯忙碌了。
虽然那个时候,我们几姊妹每天都是重复着玩游戏,但是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每次分离我们姊妹都不是很开心,一是舍不得,二是奶奶会很早把我们叫起来,睡不好。记得每次在要回洋渡的前一晚,奶奶就会找我们给她的手表上好发条,对好时间。每次原本轮船到丰都码头的时间是六七点,奶奶每次都是四五点就把孩子从睡梦中叫起来,扯到码头吹着江风,一直望着上游黑暗的方向等着由重庆下来的轮船。其实,不仅是从丰都到洋渡,从洋渡到忠县,奶奶每次也是要提前一两个小时在河边去等着船。我想为什么现在一到工作日或者心里装着事,我就是睡不着,根源是那个时候奶奶在我的心里拉紧了这个弦儿。
不过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童年的美好时光还是在那里,这时我们姊妹们,现在都各自为了生活,即使在同一城市,没事也没有多见一面。不过自从那次从丰都回家妈妈问了我“有没有想她”过后,二十多年里也几乎没有再听到妈妈问同样的问题了。不知道是因为我长大了,感情更内敛了,还是因为轮船不再方便,奶奶很少再去丰都,我没有那么多独自外出玩耍的机会了。
不过在我三年级的时候,我还是用不自觉的行动在反映着,小孩子还是不能离开妈妈太久。那个时候妈妈因为要生妹妹不方便在家里做农活,要到外公家里住一段时间,便把我留在家里由奶奶照看。起初大家都觉得应该没什么,我也这么大了。但是时间久了也不知道是奶奶不想天天给我做能满足我胃口的饭菜还是我自己的原因,便说我小不能离开妈妈太久,就把我送到了外公家里,也就在外公这边村子上的小学开始了借读生活。就这样到了上四年级的时候,我们家迎接了新的生命,我的妹妹,我们也回到了洋渡。可能是那个时候在外公家生活条件好一点,妹妹还没出生就已经被养到了八斤,差一点没有生下来,后来时候到镇上的医院,妈妈挨了一刀才把仍在肚子里睡觉的妹妹取了出来。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协助妈妈开始照顾妹妹,背着不会走路的她等妈妈忙农活回家,牵着刚会走路的她在街上晃荡,就这样一直到我离开家外出念初中。因为学校离外公家比较近,我就和外公外婆住在了一起。因为一周才回家一次,我就开始了独自在外的生活,那是十二三岁的我,真不知道怎么照顾好自己,导致适应期花了一年半左右,才完全习惯了一个人的求学生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每当我放假回家,我就会问妹妹:“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呀?”。她总是会回答:“想!”。我就追问,是脑袋想还是心里想?但是那时的她哪里分得清这些呢。不过我也不知道,妈妈有没有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反正她一直到读大学都没有长时间离开过妈妈身边。在我看来她是幸福的,都没有离开过妈妈;不过在她看来她可能又不那么快乐,都没有机会出去好好旅旅游,和兄弟姐妹快乐的玩耍,享受快乐的童年与难得的姊妹共同成长的童年时光。
或许是习惯了哥哥照顾妹妹的付出,关于什么得失二十几年来都觉得无所谓吧,但是最近几年我却越发的吃起醋来。其实我和妹妹都是生活在两个时代,有差别以前也觉得是自然的。毕竟在她念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家里也有了可以陪她到重庆学习的基础,她也就这样顺利的和妈妈一起在重庆度过了现在的小学、中学、大学生活,往后即将开启她正式的社会生活。以前不发觉,认为这一切都是自然,但是在这过程中呢,我自己经历了毕业找工作和结婚,但是这两个人生最重要的阶段,我回头看时总感觉有种我自己在操持的错觉,家庭的关心与支持,恰恰在这时缺位了。尽管我已经工作了几年了,但是从近两年看来,我总感觉少一点心灵的关怀。或许是我初中后期,一个人坚强乐观久了,现在累了,想要精神上的亲情港湾吧。其实我要得并不多,仅仅就是如二十多年前,问我“这几天有没有想我?”的温暖笑容就够了。
不知道妈妈的笑容,是这二十多年来都给了妹妹,还是因为孩子们的成长,她为了维护母亲的威严,而藏起来了。
秦雷
2024年4月27日于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