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春,我的爸妈调到了姜堰里华供销社,我和弟弟秦老二跟随着来到里华,一个8岁,一个6岁。
那时里华公社东至港口,南至罡杨,西北与江都交界。一条大河将里华分为东西两半,东边有五金厂、收购站、轧花厂,西边则是中小学、乡政府、电影院、供销社、邮电所、卫生院、粮管所等。一边是工业中心,一边是政治文化商业中心。一桥飞架,连接东西。我家住在河东供销社宿舍。平房,两室一厨。
初来乍到,人生地疏,不敢妄动。但秦老二不甘寂寞,摇摇晃晃不知道去了哪儿玩耍。我拿个小凳坐在门口。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桃树,另一棵……不知道是什么树。再往前是一大块菜地,右前方一排猪圈,不时传来猪的哼哼唧唧声和隐隐约约的猪粪味。
过不多时,秦老二哭哭啼啼回来,一问原来是被人打了。这还了得,我赶紧让他带路,前去复仇。到了一个地方,两个小子正自玩耍,秦老二手一指个子高的:“是他!”狭路相逢,多说无益。我和个子高的小孩免了谈判流程,直接进入动手环节,然后高个男孩也哭了。
吃完晚饭,我坐在桌边做作业,秦老二好奇地玩我的直尺和橡皮。爸妈二人坐在床边,正对着我俩。没有电,点着一盏煤油灯,虽有玻璃灯罩护着,光线仍有点明暗不定。两个大人谈了一会儿家常,我妈老孙可能得知了白天我打架的事,突然对我和秦老二认真地说:“你们要好好学习,不然还把你们送回渔船上去。”
这句话有三层意思:一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学习,二是透露了我和秦老二令人不安的出身,三是如若不然将被押送回原籍。
那时候好像渔船上丢弃的孩子很多,后来得知,当天和我打架的建华、建忠也都是渔船上生的,就连细皮嫩肉的陆小安也是,只要一犯错误,他们爸妈就威胁把实情公布于众,而且要送他们回去。
我倒罢了,我想不到肉滚滚的秦老二也是捡来的!而且是在渔船上刚一生下,便被父母捡回家来!怪不得给他取名叫刚!
得知自己来历,我腾地一下站起来:“不要你们送,我们自己走!”秦老二也义愤填膺,打算跟我走。我爸老秦见我们不肯屈服,有点恼羞成怒:“你们敢!”
既然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哪有什么敢不敢!我拉起秦老二,头也不回就出了家门。母亲老孙着急了,说了几句什么,好像被老秦止住了。外面很冷很黑,我内心有一团火在燃烧,借着邻居家窗户透出来的微光,我和秦老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供销社宿舍大门。
过了桥,前面有亮光还有声响,原来是公社门口在放露天电影,我们两人站着看了一会《南征北战》,因为看过,更因身世问题心乱如麻,不知何去何从!
秦老二拽拽我:“要不,我们到姨奶奶家去?”姨奶奶家在北里华,有三里地。我断然拒绝:“不去,那也是他们家的亲戚!”“那咋办?”“回去,把衣服也还给他们!”
于是,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回家。到了家门口,我开始脱衣服。把个老孙急得含泪跺脚。邻居常叔、王姨,本来在看一出情景喜剧,不料画风一转,我和秦老二变成了三点尽露,赶紧将我二人抱起,塞进自家被窝。
老孙坐在王姨家床前,向我和秦老二各种解释,常叔和王姨也各种证明,总算打消了我是渔船后裔的疑虑,最后,我和秦老二回家,给老秦认错。老秦用被子蒙头装睡,鼻孔里哼了一声,表示接受。
若干年后,回忆起这段往事,老秦说:“那晚把你妈急得不行,我跟了你们一路,直到你们折回,我才悄悄回来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