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鼠记

我上一年级的时候，老鼠、麻雀、苍蝇和蚊子号称“四害”，老鼠因其破坏力最强而坐得头把交椅。它咬衣服、啃家具、偷食物、传播疾病……就是太坏了！所以班主任吴老师布置下周一每人上交五只老鼠尾巴时，我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这学校也是烦人，一会儿要交废铁，一会儿要交粪肥。那天我运气好，在河边捡了几个大螺丝交给了老师。不像大头，他把家里的门搭子卸下来交到学校，脸都被他妈打肿了！

不过交粪肥他比我厉害，他家有猪圈，我家没有，我家就养了三只鸡，我拿着铲子连鸡窝旁边的土都铲了，就拢了那么一丁点鸡粪。后来我妈带着我扒了供销社宿舍大院里好几家的鸡窝，才好不容易凑足了斤两。

上学的时候，大头神气活现的，因为他带了足足大半篮子猪粪，老师表扬他是“支农小能手”。猴子用柳条筐带了一个巨大的牛粪饼，王桂花报告老师说猴子是偷的生产队墙上的，然后老师熊了猴子，批评他盗窃社会主义牛粪，让他还给生产队！

这老鼠尾巴应该没有问题，因为家里老鼠多！我家有张桌子的抽屉里，经常看到老鼠屎，蚊帐顶上铺了张纸，上面也有。碗橱上蒙的纱被咬了一个洞，几处墙角有老鼠洞。

老鼠多而且胆大，有时候大白天在家里窜来窜去，一点儿都不怕人！有时候夜里磨牙，那个声音“吱吱吱”恨不得钻到你头脑里面去，酸得人牙齿痒痒的！有时候还“啾啾啾”的打架，有一次我和秦老二在床上快要睡着了，两只老鼠突然掉到蚊帐顶上，吓了我们两跳，秦老二一跳，我一跳！

星期六放学早，下午上了两节课就放了，因为老师们要学习。也不敢一个人在路上玩，大头说有个外国医疗队来了中国，专门给我们小朋友打针，女的打胸口，男的打在头上！我问大头打了头会怎么样？大头说猴子没说，猴子说他忘了问二瓜了。

供销社门口最热闹，特别是那个卖老鼠药的老头嗓门最大，他一边打着竹板一边吆喝：“你不买，我不怪，你家里老鼠谈恋爱！你不买，我不卖，你家里老鼠啃锅盖！”地摊上一边放着几排干老鼠，另一边摆着好多袋老鼠药。

周围的人围得多时，老头就从布袋里掏出一只大老鼠表演节目。老头拿小棍子一指，那老鼠就跑到地摊另一头，叼张扑克牌回来。或者把老鼠放到一个转盘上面，老鼠就不停跑啊跑，转盘就不停转啊转。就有人鼓掌，有人喊好，有人买老鼠药。

我掏出一毛钱，买了一小袋老鼠药，这钱本来是我准备买糖醋蒜吃的。

学龄前儿童秦老二正在家里百无聊赖，我轻轻拉他出来，小声说：“等会儿进了门我们放老鼠药药老鼠，千万不要说话，老鼠听得懂人话。”秦老二双目炯炯，令人信赖地点了点头。

打开纸包，发现里面有几十粒小麦，闻闻也没啥特别的味道，未免有点不自信，但想想那老头经常在供销社门口摆地摊，如果鼠药不灵肯定会有人找他退钱，我也可以跟他退钱。

照老头的说法，在几个老鼠洞附近都撒了几粒，桌子下、床下、碗橱底也都下了埋伏。特别是我俩的床下，不但撒了老鼠药，还放了个老鼠笼，钩子上面穿了个苹果核，这是秦老二为顾全大局匆匆啃出来的。

一切布置停当，只等老鼠上钩。我和秦老二脱了鞋盘腿坐在家里的人造革单人沙发上，屏心静气隔着茶几四目相对，眼神里充满信心与渴望！

时间过了良久，内心的渴望不再那么强烈，眼神里的坚定也逐渐变得迷茫，秦老二张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但自己也忍不住张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秦老二释然一笑，伸展双臂，打算放脚下地穿鞋，实现奔跑自由。

突然，眼见得一团灰影从大床下窜出，直直朝着秦老二的脚冲过来，秦老二吓了一跳，赶紧抬起双腿，迅速蜷缩到沙发上！只听得“咚”的一声，灰影已重重撞到沙发腿上！探头看时，只见一只大老鼠仰面朝天，口吐白沫，四条腿仍在不停颤动！

惊魂未定，却又见一幼鼠，摇摇晃晃从办公桌下歪歪扭扭跑将出来，好似喝醉了酒，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到得房间正中，就此趴下，一动不动。紧接着，又有两只老鼠窜出来……

我和秦老二又惊又喜，却又不敢放声大笑，生怕把那战果打了折扣，但又禁不住旗开得胜的喜悦，激动得身体发抖！二人既紧张又兴奋，瞪大了眼、竖起了耳，侦测着四周敌情，直到彻底没有了动静。

我翘起二郎腿，得意洋洋拿起茶几上的半包飞马香烟，抽出两根，一根叼在嘴上，一根扔给秦老二， 两人学着我爸平日里吞云吐雾的架势，划着火柴点起来狠狠吸了一口，刹那间喉咙里又辣又呛，咳嗽不已，赶忙在烟灰缸中按熄，二人红脸吐舌偷笑。

下地穿鞋，一手火钳一手簸箕打扫战场，秦老二有如那火眼金睛的孙悟空，左手在眼上搭起凉棚，右手指点方向：“这边这边！那边还有一个！”

我也是神采飞扬，古有赵子龙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今有秦老大运筹帷幄割老鼠尾巴！（得亏那时书读得少，否则连“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的恶心话都说得出口！）

那日统计战果，我军总共歼敌9只—3大6小，大房间、客厅、厨房、院中均有斩获，惟有美中不足之处就是我俩的小房间没有丝毫动静，鼠药鼠笼都无鼠问津。

看着小床下靠墙边那个大大的鼠洞，我陷入了沉思。“会不会是我啃得太厉害，苹果核上没肉，老鼠不想吃？”战后总结会上，秦老二认真分析道。

我一拍大腿，对啊！会不会这边的老鼠不喜欢吃苹果呢？得换个饵！于是就去厨房，踩着凳子非常熟练地从吊在半空中的铁钩上取下了竹篮，里面有我妈老孙昨天刚买的馓子，掰了一块下来。

新鲜的馓子又香又酥，不愁它不上钩！我小心翼翼将诱饵在机关上布置好，又用竹竿将鼠笼往洞口轻轻推了推，好教这香味往洞里飘得再多一点。

夜里一觉醒来，仍不忘扒着床边往下探望，只见窗外投进来的月光映照下，一双绿豆大的鼠眼，正从那洞口，静静地看着我。心中大惊，连忙缩头睡回床上，透体冰凉，胸口如小鹿般乱撞！

心中忐忑，伸脚碰碰秦老二，他倒是睡得正酣，嘴里嘟囔了一句梦话。稍觉心安，便按住胸口，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凌晨时，依稀听到“啪”的一声，显是鼠笼机关触发。但因白天太过兴奋，夜里又受惊吓，身心俱疲，终究沉沉睡去。

早上被秦老二摇醒，他兴奋不已：“抓到个大的！”便用竹竿从床底将鼠笼挑出，仔细看时，但见鼠笼中那厮头尾共长尺许，两眼如豆，耳大招风，爪尖牙利！

它见我俩围观，便发狠般地在笼中撞来撞去，再看那铁皮打造的鼠笼，已被它咬了一个核桃大小的豁口！拿到门外展览，爸妈自然唏嘘不已，没想到寒门出硕鼠，当然我爸抓破头皮更猜不到烟灰缸里何以多了两根那么长的烟蒂！

十根鼠尾让我得到了吴老师的表扬，自然是被誉为“灭鼠小标兵”了，死老鼠埋进了院中的花台，那一年家里的月季花开得格外鲜艳，花朵特别大！